正文 “我不知道這世界還有人這樣活著“(2 / 2)

“不是他們沒有親情,也不是沒有人情味,很多病人的家鄉離醫療點太遠了,又沒有交通工具,從病人病危到離世,等通知到他們的親屬,至少好幾天或者十來天,這麼炎熱的天氣,屍體早就腐爛了。” 陳慧中解釋說。

她還給我舉了一個親身經曆的例子:“我來醫療點的第一個星期,有一個一歲的小女孩兒得了急性肺炎,送來的太遲了,盡管做了急救,還是沒能留住她。眼看著這麼小的孩子離開人世,孩子的媽媽哭得非常傷心,當時我的心情別提多壓抑了,一連幾天,每次想到那個女孩兒的死,就無法繼續正常工作。”

可是,舊的傷心揮之不去,新的悲痛又會來臨。

一個小孩兒拉肚子,找到村裏的巫醫,巫醫把剛燒開的水,灌在一個注射器裏,然後從小孩的肛門把開水注射到他的體內。巫醫說,這樣可以把體內的細菌燙死。但小孩兒的器官被燙壞了,疼痛難忍,最後也沒有保住性命。像這樣的情況在很短的時間,陳慧中就遇到了4例。

她的講述盡管語氣很平緩,但我的心快揪到了嗓子眼兒。這些對於平時幾乎不進醫院的我,簡直聽不下去,這不是在講故事,而是真真切切的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這裏幾乎每天都會有病患死亡,如果你跟著這個病人傷心,影響了下一個病人的治療,會犯下嚴重的錯誤,弄不好還會危及病人的生命。”

我問她,這裏畢竟地處偏僻,人們一個接一個地離世,會不會給人一種不好的心理暗示或者無名的恐懼?

“看著病人相繼死去,恐懼已經顧不上了,更多的是無奈。這裏的病人都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來看醫生,我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來得太晚了,太晚了。’這也是為什麼前一段時間我很猶豫,是否要繼續做一名醫生。但是現在,我對我所做的事情有了更多認識,沒有我們這些醫生盡全力挽救他們的生命,他們會更迅速地失去自己的親人。讓悲劇減少一些,這也是我們一直努力在做的事情。”

看著醫療點裏來自世界各國的醫生,我對他們有種發自內心的敬佩。無國界醫生最大的價值在於,當一些人不被社會關注、被邊緣化時,他們為這些人提供醫療救助,讓這些失去生活信心的人感覺到自己並沒有被遺忘。這些醫生們來自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種族,有著不同的信仰,一心救助病患的他們,發揚人道精神,希望病患能過上健康、平安、幸福的好日子。

陳慧中出生於香港,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部),在英國利物浦學習熱帶醫學,之前從沒有經曆過如此艱難的生活環境。

“這麼辛苦,你來這裏後悔嗎?”我問她。

她靦腆地說:“我來這裏除了幫助別人,還想鍛煉自己。事實上,在這裏經曆了過去我連想都不敢想的狀況,這裏同樣也給了我營養,讓我成長了許多,我應該感恩這一切。沒來南蘇丹的皮博爾,我根本不知道這世界還有人這樣活著。”

有一天,我跟著陳慧中去病房查房,一個受了槍傷即將痊愈的小夥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我說:“她太偉大了,太漂亮了,我想娶她當老婆。”這個小夥子在部族間為爭奪牛而引發的衝突中受了槍傷,在陳慧中精心的醫治下,很快要出院了,這小子想趁著住院療傷,再順個老婆回去。說實話,這樣的老婆他也不過是想一想,過過嘴癮罷了,不過,他確實對陳慧中佩服得五體投地。

當地人把牛當做財富,因搶牛引發的部族衝突經常發生,在這裏的無國界醫生要隨時準備接收從“戰場”下來的“傷兵”。

“這裏也有讓你開心的事情吧?”

“當然當然,我最喜歡跟小朋友們在一起。那些小孩兒好天真、好熱情地走過來和我握手,還有許多媽媽們,拿我當她們的孩子,對我特別照顧。如果我情緒不好,跟她們急也沒關係,非洲人不記仇,心胸可寬了,她們都是十足的樂天派。”

一大早,醫療點的候診區就坐滿了等待就醫的村民。無國界醫生的醫療點提供免費醫療,每天都有很多人從幾十裏之外的地方趕來。

麵對如此多的病人,陳慧中說,她需要10倍的耐心和耐受力,才能坦然地麵對每一個患者,這也是一種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