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別喜歡沒事兒時站在村頭對著另一座半山腰大喊:“馬……滾蛋……你……”喊完了自己捂著肚子笑半天,很快就聽到山對麵有女人在回應:“嗨……我在呢……”這一喊一答,覺得特過癮。
在村裏實在待膩了,悶得快瘋了,才會大呼小叫地喊那女人的名字,因為就這句中文有人能呼應。想想,人家肯定特冤,難道她不會覺得納悶嗎?沒事怎麼總被這個中國女人呼來喚去的?不過,我從沒問過她,因為,我不知道英語的“冤”怎麼說,即便說出那個單詞,她也準保聽不懂。
頭一次聽馬丹給索提到馬滾蛋你(Makontane)這個名字時,我笑噴了。“為什麼這麼笑?”她看我蹲在地上捂著肚子,一個勁地笑,很納悶。我心想,叫什麼名字不行,怎麼叫“滾蛋你”。我對她說:“這名字按中國話是罵人的。”
其實,“馬滾蛋你”跟她罵人的名字一點兒不相符。她是一個絕對賢妻良母型的女人,隻是命運有些慘淡,一旦了解了她的經曆,會發現她內心強悍得有些令人不可思議。
丈夫目催丫呢(Ntsonyana,她家人的名字一個比一個怪異),早年患了腎病,估計最後是腎衰竭走的,在這麼偏僻的村莊,患上這種疑難大病,隻能等死了。他去世時才五十歲,那是久遠的1974年。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馬滾蛋你”一直拉扯著孩子們,還照顧著患有老年癡呆的婆婆。
“馬滾蛋你”不同於村裏其他嫁過來的女人,她曾上過七年學,這在村裏的女人中,已經算是知識女性了。
不過知識女性“馬滾蛋你”的運氣真夠背的,她二十一歲嫁到塔巴姆村,婚後接連兩次懷孕,兩次流產,最要命的是,兩次流產都發生了大出血的狀況,差點奪走她的命。那是1956年。
“我想,這輩子完了,怕是再不可能生孩子了。”她對我說。
1959年初,她終於又懷上一個孩子,之後順產一女孩兒,起名叫莫泡(Mpho)。不過,莫泡出生時不足正常的重量,家裏窮得叮當響,但不管怎麼說,這女孩兒活過來了,兩年後,“馬滾蛋你”又生了一個女孩兒,這個女孩兒就沒那麼幸運,隻活了五天就斷了氣,原因到現在也不清楚。
這個地方方圓多少裏也沒個大夫,村裏有個女巫醫,她的業務以跳大神為主,主治所謂的疑難雜症,至於出生五天的孩子究竟為何死亡,不知道“馬滾蛋你”當年是否詢問過她,估計問了也沒什麼結果。
一轉眼,這次的傷痛似乎很快過去了,因為到了1963年,“馬滾蛋你”又生了一個兒子,起名叫斯利索(Tsiliso)。我心想,這家人都怎麼了?這名字聽起來怎麼像“死利索”,“馬滾蛋你”說:“斯利索的名字是‘小心’的意思。上帝保佑他可別出意外。”
以後,不幸的“馬滾蛋你”從1966年到1968年,一連三次懷孕流產。直到1969年又生了一個兒子馬虎巴婁(Makhobalo)。接下來的兩年她又幾次流產,直到1973年,她又生下一個孩子。孩子長到9個月時,突然患病,還沒來得及去叫村裏的巫醫,隻見孩子全身抽筋,口吐白沫,很快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