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癌把嘴張開了,但不是接煙。說:“我不要沾過你嘴巴的煙。我要是叫你傳染上了愛滋病,怎麼辦?我聽人說了,親嘴可以傳染。”
我覺得齊大夫完全可以把這些話隱瞞下來,隨便用其它理由拒絕博士的好意。但是,齊大夫原湯原食地將話譯了過去,不懷好意地瞧著大洋彼岸的紳士。
我們都很緊張。
詹姆斯博士悲憫地看著病人,停了一會兒才說:“不要以為西方的每一個人都是愛滋病患者。我可以很負責地說,我不是。”說罷,他把煙盒留在床頭櫃上,對小白說:“小姐,請您再給他點上一支煙。謝謝。”
他小心地沒有觸著煙盒內壁。
小白憋紅了臉。齊大夫接過來說:“中國女士一般不會吸煙。我來吧。”
老爺子香噴噴地吸著煙,衝著外國人,連連杵著大拇哥:“好煙!好煙!”
詹姆斯博士觀察起牆上的一幅字畫。小白又到別處忙了。
“齊大夫,你還是挺適合搞臨終關懷。刀子嘴,豆腐心。”我說。
“不。”他高大的身軀佝僂了。“我給病人買的紅搭山的確是冒牌貨。正規店裏的太貴了。病人們都管我要煙,我又不能叫他們的錢。賣煙的小販說,這煙是專賣給送禮的人的。我的煙不是給當官的人抽的,是給臨去了的人,我不該騙他們。西方的臨終關懷人員的確值得學習。”
我說:“我們畢竟剛剛開始。”
詹姆斯博士說:“我仔細研究了這張圖表,發現其中有一個規律……”
我們定睛看去,那是一幅草書,鐵劃銀鉤“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什麼規律?”我們異口同聲地問。
“這個符咒連續出現了三次。”博士毛茸茸地大手指點著。
真夠難為這位洋博士的。一片天女散花的狂草之間,他居然認出了三個相似又絕不雷同的“老”字。
齊大夫看了看我說:“解釋這是作家的專利。”
我說:“還是你說吧。你們既然把它貼在這裏,自然有寓意。”
齊大夫清清喉嚨,說:“這第一個老字,是一個動詞。意思是照顧服侍老人。第二個老字是代詞,指的是自家的雙親。這第三個字是名詞,包括普天下所有的老人,具有一種抽象的意味。”
詹姆斯博士凝神聽著。
齊大夫接著說:“這句話串起來的意思就是,你要象服侍自己的雙親服侍整個人類的老人。”
詹姆斯博士喟歎道:“神秘而博愛的東方哲學!”
我們為詹姆斯博士送行。
“我沒想到在紅色中國,看到你這樣年輕而認真的同行。”看得出,詹姆斯博士挺欣賞齊大夫,但他的誇獎仍有節製。
“我這一次到你們國家來,請我看了豪華的賓館,現代化的流水線,吃了皇帝吃過的飯,遊覽了美麗的古跡。一切都在萌芽,你們幾乎什麼都有了,建設中的中國現在隻缺一樣東西了。”詹姆斯博士很真摯地說。
“什麼東西?”我們又一次異口同聲。
“就缺臨終關懷事業了。這文明世界的象征。”他說。
我覺得這真是幹什麼吆喝什麼。但還是為他真誠的敬業精神所感動。
詹姆斯博士繼續說:“你們的臨終關懷醫院太簡陋了,象貧民窟。我們的醫院象花園,高大的病房,先進的設備。甚至還有一所幼兒園建在裏麵,讓孩子們的歡笑去衝淡死亡的歎息。我們還有無數的誌願者。大學教授、學生、白領職員、家庭婦女……當然最多是的大學生,組成關懷者大軍,完全無償地為垂危的病人服務,閃爍基督的精神。很可惜,你們要走到這一天,還很漫長……”
無論詹姆斯博士懷著怎樣的善意,齊大夫還是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們現在就有不要任何報酬的誌願者。”
同樣固執的英國博士說:“可是我沒有看到。”
“那是你在中國呆的時間還短。假如你有興趣,請周末下午來。你會看到我們的誌願者。”齊大夫毫不退讓地堅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