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醫生冷靜地說,女士,您剛才談論的問題,應該去問您的丈夫。作為您的保鍵醫生,我隻能告訴您,您對病的了解和預後判斷,都是正確的。
我們已經商量過了。現在我需要的是您的幫助。病人瘦骨嶙峋的手指摳住醫生,傳達出毅力。
我已經盡了我的能力幫助您了。
那是以前。我說的是現在。請您幫助我結束自己的生命。您知道,我是一個多麼膽小的人啊!
您是說,要我幫助你殺死自己?
我不需要您親手來做這件事。這也許會在我的身後給您帶來麻煩。你隻請求您告訴我應當怎樣做。它最好簡單實用,像電子計算器的按鍵一樣。隻消輕輕一彈,一切就結束了您知道,我是一個懦弱的女人。雖然決心已下,但我怕自己在最後的關頭會手忙腳亂。我的意誌不會動搖,但我的手指可能會發抖。所以,那裝置力求百發百中。
還有最後一條……
女病人突然顯出羞怯,說,假如您覺得我的要求太過分了,可以拒絕。就這我已感激不盡。那就是您幫我選擇的死亡方式最好不要使我很醜陋。
女士,您讓我想一想。這個問題很突然……我欽佩您的勇氣和智慧。它其實是對生命的一種尊重。但這一切,需要手續。
我現在很清醒,完全是我的自由選擇。但是您說得很對,我和我的丈夫將寫出書麵文件。在最後的時刻,我指的是那個時候……女病人望著遠方,好象那裏翱翔著一隻鷹。
醫生微頷首,表示他明白。
我的丈夫會在場的。我們篤愛一生,他不會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走開的。謝謝您了,醫生!我們會衷心表達這種感情,無論在道義上還是在物質上。這是您為我做得最後也是最好的治療。
我不是為了錢才決定幫助你的。女士。我敬佩的是您的勇氣。
醫生做了一個精巧的裝置,類似兒童玩的彈弓。它有一個小小的機關,隻要輕輕一撳就會有一支鋒得而強勁的針頭射進皮膚。它攜帶著劇毒藥液,可在幾秒鍾內致人死地。
女士和她的丈夫選定了一個吉日。那是一個明媚的春天的傍晚,空氣中浮動著毛茸茸的撥人打噴嚏的花粉氣息。曝曬過一天的大地蒸騰著濕潤的嵐氣,白樺林顯出幽藍的色澤。
醫生和丈夫隨著女人走。他們不知道她要到什麼地方去。無論她到什麼地方,他們都隻能跟隨。
就這裏吧。女人如釋重負地說。她的肌體已經十分虛弱,還要留有足夠的勁道操縱小彈弓。
真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斜傾的陽光象金色的綬帶披在林間的木椅上,白樺樹幹象剛出海的刀魚,閃著銀白鱗光。嫩葉象羽毛似的搖曳著,仿佛要脫離柔韌的樹枝飛升。
醫生突然想丟掉他的小彈弓。讓我們再試一試好嗎?一切都重新開始。他滿懷希望地說。
女人輕快地微笑了。她說,當第一次把這裏當做最後的安息地時,我也動搖了。決心象方糖似的融化了。但是,夜間頻頻發作的劇痛提醒了我。我的生命已經不屬於我,隻服從病魔。不要再無望地延宕下去,趁一切還來得及。我現在還有力量為自己劃一個圓圓的句號,掙一個體麵的死。我按照自己的意誌完成了一生,我是勝利者。好了,開始吧,我摯愛的人們。
她吻了她丈夫,吻了她的醫生。
她對丈夫說,原來我是想讓你坐在我的身邊,陪我走到盡頭。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讓我一個人獨自麵對這一切。你們倆往東方去吧,那個角落裏生長著美麗的孔雀杉。你們可以靜靜地欣賞它綠雲一般的枝葉。五分鍾以後你們就可以回來了。是吧?醫生?您說過這麼長時間就足夠了。
她天真地望著醫生。
是的。足夠了。醫生幹巴巴地說。
再見了!不,我應該說,永別了!女人優雅地揮了揮手。
兩個男人象伐去樹冠的木樁,動也不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