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前?”她微微笑道,“好像很久很久以前。4年前我還是個乖乖聽話的女高中生呢!”
“不能想法見上喜喜一麵?”我問。
“難呐!真的不曉得她去了哪裏。剛才說過,隻是失蹤不見了,就像被牆壁吸進去似的。什麼線索也沒有,想找怕也沒法找到。咦,你至今還喜歡喜喜?”
我在水中緩緩舒展四肢,仰望天花板。我至今還喜歡喜喜不成?
“說不清楚。不過想見她倒與這個無關,隻是非要見她不可。我總是覺得喜喜想要見我,總是在夢裏見到她。”
“奇怪,”她看著我的眼睛說,“我也時常夢見喜喜。”
“什麼夢?”
她沒有回答,隻是沉思似的莞爾一笑。她說想要喝酒,我們便返回客廳,坐在地板上聽音樂、喝酒。她靠在我的胸前,我摟著她赤裸的臂膀。五反田和那個女孩兒大概睡了,一次也沒從裏邊出來。
“噯,也許你不信,我覺得現在和你這樣很開心,真的。這跟應付事務呀逢場做戲什麼的不相幹,開心就是開心,不騙你。肯信嗎?”她說。
“信。”我說,“我現在也開心得很,輕鬆得很,就像開同窗會似的。”
“你是有點特別!”
“喜喜的事,”我說,“就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住所、真名……”
她慢慢搖了搖頭:“我們之間,幾乎不談這個。大家的名字都是隨便取的,比如喜喜,我叫咪咪,另外那個女孩兒叫瑪咪,都是兩個字。至於個人生活,互相都不知道,也不打聽,出於禮節。除非對方主動提起。大家關係很好,一團和氣,搭伴兒出去遊玩。但這不是現實,不是。根本不曉得對方是什麼樣的人。我是咪咪,她是喜喜。我們沒有現實生活,怎麼說呢,有的隻是一種幻覺,空中飄浮的幻覺,輕飄飄的。名字無非是幻覺的代號。所以我們盡可能尊重對方的幻覺。這個,你可明白?”
“明白。”我說。
“客人中也有同情我們的,其實大可不必。我們做這事不僅僅為了賺錢,此時此刻對我們也是一種快樂。俱樂部實行嚴格的會員製,客人品質可靠,並且都會使我們享受到快樂,我們也沉浸在愉快的幻覺中。”
“快樂的掃雪工。”
“對,快樂的掃雪工。”說著,她在我胸部吻了一口。
“咪咪,”我說,“過去我真認識一個叫咪咪的女孩兒,出生在北海道一個農家,在我事務所旁邊一家牙科醫院當傳達員來著。大夥都管她叫山羊咪咪。長得有點黑,又瘦,倒是個好孩子。”
“山羊咪咪。”她重複道,“你的名字?”
“黑熊撲通。”
“簡直是童話。”她說,“妙極!山羊咪咪和黑熊撲通。”
“真是童話。”我也說道。
“吻我!”咪咪說,我便抱過她吻著。一個痛快淋漓的吻,一個撩人情思的吻。隨後我們又喝了不知幾杯對汽水的白蘭地,聽警察樂隊的唱片。警察樂隊——又一個俗不可耐的樂隊名稱。何苦叫什麼警察樂隊呢?我正想著,咪咪已經在我懷裏甜甜地睡過去了。睡夢之中的咪咪,看起來並不顯得雍容華貴,而更像一個常可見到的多愁善感的普通少女。於是我又想起同窗會。時針已過4時,周圍萬籟俱寂。山羊咪咪與黑熊撲通。純粹的幻覺。用經費報銷的童話。警察樂隊。又一個奇妙的一天。看似連接而未連接,順線摸去,俄爾應聲中斷。我同五反田談了許多,甚至開始對他懷有某種好感。同山羊咪咪萍水相逢,並雲雨一番,一時歡愉無限。我成了黑熊撲通。官能掃雪工。但仍飄零無依。
我在廚房煮咖啡時,三個人睡醒過來。清晨6點半。咪咪身穿浴衣,瑪咪穿著佩斯利睡袍的上件,五反田穿其下件。我則是藍牛仔褲加半袖衫。4人圍著餐桌喝咖啡,抓烤麵包片來吃,相互傳遞黃油和果子醬。收音機短波正在播放“巴洛克音樂獻給您”。亨利·帕賽爾。頗有野營之晨的味道。
“好像野營的早晨。”我說。
“正是。”咪咪讚同道。
7點半時,五反田打電話叫來出租車,送兩個女孩兒回去。臨走,咪咪吻了我一下,說:“要是碰巧見到喜喜,請代我問好。”我悄然遞過名片,告訴她,有什麼消息打電話給我,她點頭答應。
“有機會再一起掃雪!”咪咪閉起一隻眼睛說。
“掃雪?”五反田問。
剩下兩人後,我們又喝了一杯咖啡,咖啡是我煮的,我煮咖啡很有兩手。太陽悄悄升起,照得東京塔閃閃耀眼。眼前這光景,使我想起以前的雀巢咖啡廣告。那上麵好像也有晨光中的東京塔。東京之晨從咖啡開始——這樣說也許不對。對不對都無所謂,反正東京塔沐浴朝暉,我們在喝咖啡。而且或許我因此才想起雀巢咖啡廣告的。
正正經經的男女已到了上班或上學的時間。而我們則不是這樣,同雍容華貴而技藝嫻熟的女孩兒尋歡作樂了一個晚上,現在正喝著咖啡發呆。往下無非是蒙頭大睡。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我和五反田——盡管程度有別——的生活方式都已偏離世間常規。
“往下幹什麼,今天?”五反田朝我轉過頭。
“回去睡覺。”我說,“沒什麼安排。”
“我這也就睡上一覺,中午要見個人,有事商談。”
接著,我們默然看了一會東京塔。
“怎樣,還算快活?”五反田問。
“快活。”我說。
“進展如何?喜喜有消息嗎?”
我搖搖頭。“隻說是突然消失,和你說的一樣。沒有線索,連真實姓名都不知道。”
“我也在電影同行裏打聽打聽,”他說,“碰巧打聽到一點也未可知。”
說罷,他抿了抿嘴唇,用咖啡匙的柄部搔搔太陽穴。女孩兒見了,說不定又要動心。
“我說,找到喜喜你又打算怎麼樣呢?”他問,“重溫舊夢?是吧?或者僅僅出於思念?”
“說不清。”我說。
我的確說不清。見到後的打算隻能見到後再說。
喝完咖啡,五反田駕駛他那輛通體閃著幽光的茶色“奔馳”,把我送回澀穀公寓。
“最近可以再打電話找你?”他說,“和你交談很有意思。我沒有幾個談得來的朋友。隻要你方便,很想過幾天再見麵,好麼?”
“沒問題。”
我對他招待的烤牛肉、酒和女孩兒表示謝意。
他沒有做聲,隻是靜靜搖頭。不說我也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