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所謂,隨你的便。”我說。
“花錢買過女人?”
“沒有。”
“為什麼?”
“想不到。”
五反田聳聳肩,稍微想了一下,“今晚你就陪陪我,”他說,“叫和喜喜來過的那個女孩兒來,說不定能知道她一點什麼。”
“隨你。”我說,“恐怕不至於經費裏開銷吧?”
他邊笑邊往杯裏放冰塊。“你也許不相信,還真的是從經費裏出。就是這麼一種體係。那俱樂部的招牌是宴會服務公司,開的是響當當的綠色收據。即使有人來查也不至於輕易露出馬腳,結構複雜得很。這樣,同女人困覺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作為接待費報銷。這世道非同小可。”
“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我說。
等待女孩兒的時間裏,我驀地想起喜喜那對形狀絕佳的耳朵,問五反田看過沒有。
“耳朵?”他莫名其妙地望著我,“沒有,沒看過。也許看過,記不得了。耳朵怎麼?”
我說沒什麼。
12點剛過,兩個女孩兒來了。一個就是五反田稱之為“雍容華貴”的那個同喜喜搭過伴兒的女孩兒。“雍容華貴”在她身上的確當之無愧。看上去就像曾在某處不期而遇,盡管當時未打招呼卻又覺得一見如故。就是說,她屬於喚起男性永恒之夢那種類型的女孩兒,不假修飾,清逸脫俗。束腰的雙排扣大衣裏麵是一件綠色開司米毛衣,下麵是一件極為普通的毛料西裙。首飾隻有一對不事雕琢的小耳環。儼然舉止得體的四年級女大學生。
另一個女孩兒一身冷色連衣裙,戴眼鏡。我以為妓女不至於戴什麼眼鏡,居然真有戴的,她雖算不得雍容華貴,但也甚是嫵媚。四肢苗條,被太陽曬得恰到好處。她說上周一直在關島遊泳來著。頭發很短,用發卡歸攏得齊齊整整。戴著一副銀手鐲。動作幹脆利落,肌膚滑潤光潔,如肉食動物那樣繃得緊緊的,顯得健美而灑脫。
看見這兩個女孩兒,我不由想起高中班上的同學來。程度固然不同,但每個班級都至少有一兩個這種類型的女生。一種容貌漂亮,嫻靜優雅,一種生機勃勃,魅力四溢。看這氣氛,很像同窗聯誼會——就像同窗會開完之後,同幾個合得來的同學找個輕鬆隨便的地方一起喝第二次酒。這未免想入非非,但的確有這種感覺。五反田看上去也似乎品味出了輕鬆的意味。他以前可能同兩個人都睡過,相互不見外地打著招呼:“噢——”“還好?”然後把我介紹給兩人,說我是他初中同學,舞文弄墨為生。女孩兒們笑著說聲請多關照,那笑容像是在告訴我別拘束,大家都是朋友。在現實世界裏是很難見到這類微笑的。我便也寒暄一句。
我們或坐地毯或歪在沙發上,喝著對汽水的白蘭地,一邊說笑一邊聽傑克遜·希克和阿蘭·帕森茨的唱片,氣氛十分融洽。我和五反田沉浸在這氣氛裏,兩個女孩兒也似乎其樂陶陶。五反田為戴眼鏡的女孩兒表演如何裝扮牙醫。表演得確實好,比真牙醫還像牙醫,真乃天賦所使然。
五反田坐在戴眼鏡的女孩兒身邊,向她小聲說著什麼,對方不時嗤嗤直笑。不一會,雍容華貴的女孩兒輕輕偎依著我的肩膀,拉起我的手。她身上發出一股妙不可言的香味兒,濃鬱得幾乎令人窒息。我不由再次覺得像是參加同窗會,對方仿佛在對我嚶嚶低語:那時候不好說出口,其實我真的喜歡你,為什麼你不跟我約會呢——一場男孩兒的夢,無盡的遐想。我摟住她的肩。她默默閉起眼睛,用鼻尖在我耳下探來探去,隨後吻在我的脖頸上,柔柔地吸了一口。等我注意時,五反田和另一個女孩兒已經不見,大概是到臥室裏去了。她問我能否把燈調暗一點,我便關掉壁燈,隻留一盞小型台燈。再注意一聽,唱片已經換成鮑勃·迪倫唱的《一切都已過去,可憐的寶貝兒》。
“給我慢慢脫掉。”她在我耳畔低聲說道。於是我為她輕手輕腳地脫去毛衣、裙子、襯衫、長統襪。我條件反射地想把脫去的東西整齊疊好,但轉念一想無此必要,旋即作罷。她也為我脫衣服:阿爾瑪尼領帶、深藍色牛仔褲、半袖衫,然後在我麵前立起隻剩得圓鼓鼓的小乳罩和三角褲的裸體,笑盈盈地問道:
“怎樣?”
“好極了!”我說。她有一個十分好看的身子。勻稱動人,充滿活力,通體光潔,富有性感。
“怎麼個好法?”她問,“說得具體些。要是說得確切,我讓你美美地快活一番。”
“使我想起過去,想起高中時代。”我老老實實地說。
她不可思議似的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著我說:“你這人,挺獨特的。”
“答得差勁兒吧?”
“正相反。”說罷,來到我身旁。我放鬆身體,任由她處置。
“不壞吧?”她在我耳邊悄聲問道。
“不壞。”我說。
那動作像美好的音樂一樣撫慰心靈,按摩肉體,麻痹對時間的感覺。其中所有的隻是高度濃縮的柔情蜜意,隻是空間與時間渾然一體的諧調,隻是一定形式下的盡善盡美的信息傳導,而且是從經費裏報銷。“不壞。”——我說。鮑勃·迪倫在唱著什麼。唱什麼來著?《大雨將至》!我輕輕地摟過她,她順從地鑽進我的懷裏。一邊欣賞迪倫一邊用經費摟抱雍容華貴的少女,這在我總覺得有點非同尋常,在令人懷念的六十年代不可能想到如此做法。
這不過是一種圖像,我想,隻要一按開關就會全部消失。一種輕鬆的性場麵,一種刺激性感的科隆香水味兒,一種柔軟肌膚的感觸和熾熱的喘息。
她問我舞什麼文弄什麼墨,我把工作的內容大致講了一遍。她說好像沒什麼意思。我說這要看寫什麼,並說我幹的是所謂文化掃雪工。她說她幹的是官能掃雪工。接著笑著提議:兩人再來一次掃雪。我們便又在地毯上雲雨一番。這次做得十分簡單而緩慢。但無論采取怎樣簡單的形式,她都曉得如何能使我快活。她為什麼會知道呢?我很納悶。
之後,兩人並排躺在又長又寬的浴糟裏,我開始向她探聽喜喜的事。
“喜喜,”她說,“好熟悉的名字,你認識喜喜?”
我點點頭。
她像孩子似的噘起嘴唇,喟然歎息一聲:“她已經不見了,突然失蹤了。我們倆,相當要好來著,時常一起出去買東西、喝酒。可她竟不辭而別,一下子無影無蹤,在一兩個月前。當然,這也沒什麼可大驚小怪。幹我們這行的,用不著提交什麼辭職申請,不樂意幹悄悄離開就是,隻是她的離去叫人遺憾,我同她很合得來。可又有什麼辦法呢,畢竟不是當女童子軍。你和喜喜睡過?”
“過去一起生活來著,大約4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