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你認識我媽媽?”
阿裏對這種“突然出現在人窗前”的人,就跟“忽然進入別人房裏”的人一樣,十分的不客氣,不歡迎到出了麵。
“阿裏,我當然認識你娘,”那白麵灰發人說,“因為我是你爸爸。”
阿裏認得這個人了。
他小時候見過這個人。
當然是很小的時候。
他記起這個人了:
──這個拋棄他娘親的人!
“是你?”他的臉比原先的還黑,也比夜色還黑,以致他那不是因為笑意而展露的牙齒都比月亮更白。
“是我。”那人和善的找到了話題,“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的黑,而且壯;你就從來沒白過嗎?”
“也許是你太白,所以不遺留任何白皮膚給我;”阿裏冷峻地說,“也許就因為你白,我才選了黑。”
阿裏爸爸笑了,帶了點倦意,問:“怎麼我老是聞到一股屍味?這兒剛死人了嗎?”
其實這一整天,不知怎的,阿裏也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好像那兒不對勁,但又說不出是在哪兒。
直至他現在看到了他父親的出現,他以為自己找到了“不對勁”的來源。
“那恐怕是你自己發出的味道。”阿裏不客氣的說。
阿裏爸爸容忍的笑了笑,說:“你不請你風霜困頓的老爹入屋坐一坐嗎?”
阿裏問:“你倦了?”
阿裏爸爸點了點頭。
阿裏又問:“你厭倦流浪了?”
阿裏爸爸長歎了一聲。
阿裏再問:“你想回家了?”
“世上那麼多地方,還是家最好;”阿裏爸爸說,“還是自己的老婆、子女,最令人心安。”
“你錯了。這裏沒有你的老婆,更沒有你的兒子!”阿裏厲聲道,“人在得誌的時候,總是忘了是幸運之故,卻在失敗的時候,老是歸罪於不幸;正如人在得意時就忘了朋友,失意時卻說是別人牽累!你愛流浪的時候,心中隻有江湖;你要比鬥的時候,眼裏隻有武林,你身旁不需要女人的時候,就一口氣殺了你六個老婆,你要回家了,就回來找你從未關心過的兒子!”
“你就想咯!我告訴你,我沒有你這種父親!”阿裏狠狠的、恨恨的說,“你滾吧,不然,你就會發現,屍味正是你自己的氣味!”
阿裏爸爸楞在那兒,楞楞的聽他兒子的咒罵。
──要不是那扇門及時打開,燈光和瘸腳的老何及時出來,攔住了正要離去的阿裏爸爸,可能他就真的從此轉身去了。
他從此身轉而去的情況會是怎樣?或者,今晚的他,不會那麼湊巧,趕在這時候來到老何的家要跟他家人重聚天倫,事情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這是誰都意料不到的。
巧合,往往就是改變曆史的關鍵。
偶然發生的意外,絕對足以影響一個人或一群人的一生。
通知老何的是穿穿。
──顯然他還沒有醉透。
他聽見來人是阿裏的老爹,又聽到阿裏大罵他的爸爸,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跌跌撞撞的去告訴阿裏媽媽。
阿裏媽媽一聽,呆住了,“嗆啷”一聲,碗自手上滑落,在地上打得粉碎了。
老何一看阿裏媽媽的神色,立即就閃出去,及時攔住正欲黯然離去的阿裏爸爸。
阿裏媽媽也走了出來,燈影把她的長影投在門扉上,她怔立門前,但影子活活的躍動如掠。
阿裏爸爸垂下了頭,好久才能吐出幾個字:“寶寶……你……好……嗎?”
“寶寶”當然是阿裏媽媽的閨名。
這麼一喚,阿裏媽媽的淚水就在她眼眶裏翻滾了起來。
阿裏氣忿的搶身出去,要揍阿裏爸爸,但給老何攔著。
因為太尊敬舅父老何,阿裏隻好不敢造次,轉而要求他媽媽把“不速之客”趕走:
“娘……你叫他走呀!你趕他走啊!他丟下了你和我這麼多年,還殺了他自己這麼多老婆!他還有麵目回來?!他回來敢情是要殺你的!──娘,你不要留他,我幫你打走他!”
他娘親隻是顫著聲語不成音的道:“……哦……阿裏……孩子……不是的……他,他不是的……你不可以趕他走的……”
阿裏太氣忿了,以致他的臉因血色而更黑:“好,你心軟,吞這口氣!我不認他作爸爸!那有這種要回就回、要走就走的爸爸!他不走,我走!”
語音一落,他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