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世仁聽了,就不耐煩道:“我說不打緊,就不打緊。好歹我外甥就要來了,你倒是出去開門支應一聲!”
他婆娘聽了,方就整理一下衣裳,與他道:“若他來了,見了咱們果然落魄,拿言語嘲笑我們,咱們可就有臉?”
那卜世仁聽了,就催促道:“我那好外甥不是這樣的人。你不必擔心,到時他進來了,咱們好酒好菜地招待一番,再與他認個錯,好歹也就完了。到底是我的親外甥,總不會僵持一輩子的。”
他婆娘聽了,就要笑:“好酒好菜?如今咱們哪裏拿的出來?”
那卜世仁聽了,就道:“我且不管。好歹你與我收拾去。”見婆娘還沒開門之意,但卜世仁擔心賈芸又走了,因就趕緊穿了鞋,開了門,在廊下眺望道:“可是我的賢外甥來了?”
因自己的宅院大都租了出去。因此,盡管心裏急切,那卜世仁還是將嗓門壓得低了一些。那賈芸還是聽見了,因尋出卜世仁的聲音在後,想了一想,就順腳往宅子後來。一到了那後頭的廈房,賈芸果然看見舅舅抬著頭,左顧右看。因就上前,一笑說道:“舅舅,一向可好?”
那卜世仁聽了,果見那賈芸從穿堂走來了,因就心裏激動跳躍。見了賈芸,那卜世仁遂一把握了他的手,臉上已經笑成一朵菊花。因就對了賈芸道:“賢甥,不想你果來看我了?老舅我在家裏盼了你幾回了!你再不來,隻怕我的眼睛已然就瞎了!”
那賈芸見他住在這裏,因就問道:“老舅,如今怎住在這裏?”
卜世仁聽了,口裏就歎:“我隻當你知道的。如今不比從前了。我的鋪子也關了,生意難做啊!因借了幾分高利貸,隻得將其餘的屋子租了出去,收幾個租金,也好苟延殘喘。”
賈芸聽了,就點了點頭。那卜世仁就道:“賢甥,外頭寒冷,請往屋子坐!”一時,賈芸的舅母也掀了布簾出來了,因對著賈芸笑道:“好外甥,舅母也在家想你呢!”夫婦二人因就殷勤請賈芸進屋坐著。
那賈芸聽了,也就點了頭。待進了屋子,那卜世仁見桌子上仍舊擺著一盤花生米,不禁怒對婆娘道:“怎地了你?糊塗了不成?如今外甥來了,你倒是與我置辦酒菜去呀?”
他婆娘聽了,心裏發怒,隻因礙著賈芸,不好發作。想來想去,隻得將明日祭祀用的幾塊豆腐幾隻雞蛋和豆芽拿了出來。那卜世仁就請賈芸坐下先喝茶。一盞茶的工夫,他婆娘倒也收拾出了豐豐富富的幾樣小菜。那卜世仁看了,心裏極為滿意。但見那桌上,擺放著一碟凍豆腐,一碟炒雞蛋,一碗炒的嫩嫩的青菜,還有一碗紅燒的麵筋。雖無葷菜,但已然比平日的夥食好多了。
他婆娘因見卜世仁使眼色,隻得別別扭扭地又去了廚房,取來一壇黃酒,也一並放在了桌上。賈芸這還是第一次在舅家吃飯,因見了他二人殷勤,就笑:“舅舅舅母客氣了!”
卜世仁聽了,就笑:“都是自家人,說什麼客氣!”因又給賈芸夾了一塊麵筋,又給賈芸倒酒。
賈芸也就喝了。待吃了麵筋,因就對卜世仁道:“老舅,聽說這幾日你進園子找我去了。我聽了你生計煩難,因就想過來瞧你的。無奈我事情也多。今日到底有空了,因就順腳過來瞧老舅。”
那卜世仁聽了賈芸的話,心裏更是喜歡,因就握了賈芸的手,歎道:“好賢甥。究竟你的心裏還想著老舅。從前,老舅也不是不想幫你,究竟那鋪子要周轉。如今,你不計前嫌地來了,老舅我在這裏,就與你賠個不是。”那卜世仁說著就站了起來,又給賈芸敬了一杯酒。
賈芸見了,遂也站了起來,因對卜世仁道:“我是晚輩,哪裏好叫老舅與我敬酒!當真是折煞我了!”
甥舅二人遂就假意謙讓一一回。那賈芸喝了會子酒,忽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放了在桌上,對卜世仁道:“我竟忘了。因來得匆忙,竟是忘了置辦禮物。因此,就權當將這錠銀子作了禮物了,還請老舅收下。”
那卜世仁見了,心裏更是喜歡。因叫過在廚房煮湯的老婆,叫她好生將銀子收好。果然,他婆娘收了銀子,就眉開眼笑地說道:“好外甥。當日我與你說的那些氣話,你可別忘心裏去。真正,我是個直腸子的,自己說過的話,自己都不記得的。你若記在了心裏,也是白記。”一徑說,一徑就將銀子收在了箱籠裏。
酒過三巡,賈芸就打開了話匣子,因對卜世仁道:“老舅啊,如今你除了出租屋子,還做些什麼營生呢?我看你們著實過得艱窘。”卜世仁聽了,就苦著臉道:“可不是。若不是窮狠了,我哪裏又會去找你?究竟,人要臉樹要皮。”想了想,那卜世仁就又歎:“我也不做什麼營生,不過四處幫人跑跑腿兒。就這麼一年一年地混下去。你那表姐也是個心狠的,見我們落了難了,不但不寄些錢過來,卻是寫了信來,說是若我和你舅母死了,好歹將這些房子留給她。好外甥,你聽聽——”那卜世仁說了,差點就要落下淚。
賈芸見了,就撫慰道:“說不定,表姐也有自顧不周之處,心裏頭卻是想幫你的。不過,你們這樣下去,總是坐吃山空。難道,果真就沒有什麼好做的營生麼?”那賈芸也有意試探。
卜世仁聽了,卻是笑:“好外甥,莫如我去那園子,幫與著你采買?”
賈芸聽了,就笑:“我那卻也是苦差使。如今,我也是進退不得。若我手裏有錢,還想去做那販賣人的生意呢?那卻是個好營生。”
那卜世仁因喝多了酒,腦子轉得慢。聽了賈芸的話,趕緊就罷手道:“好外甥,那哪裏是個什麼好營生。如今販人,隻是蝕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