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清所紀尚小,童心未脫,片刻之前還是滿腹哀愁,這時聽他說居然可以口唇不動而說話,不由得大感有趣,說道:“用肚也會說話,那可當真奇了。”青袍客道:“你伸手摸摸我的肚皮,就知道了。”木婉清伸手按在他的肚上。那青袍客道:“我肚在震動,你覺到了麼?”木婉清掌心之,果然覺到他肚隨著聲音而波動起伏,笑道:“哈哈,真是古怪。”她不知這青袍客所練的乃是一門腹語術,世上玩傀儡戲的會者甚多,隻是要說得如他這般清楚明白,那就著實不易,非有深湛內功者莫辦。
木婉清繞著他身轉了幾個圈,細細察看,問道:“你嘴唇不會動,怎麼吃飯?”青袍客伸出雙手,一手拉上唇,一手拉下唇將自己的嘴巴拉開,隨即以左手兩根手指掌住,右手投了一塊東西進口,骨哮一聲,吞了下去,說道:“便是這樣。”木婉清歎道:“唉!真可憐,那不是什麼滋味都辨不出來麼?”這時發覺他麵部肌肉全部僵硬,眼皮無法閉上,臉上自更無喜怒哀樂之情,初見麵時隻道他是個死屍,便是因此。
她恐懼之情雖消,但隨即想到,此人自身有極大困難,無法解除,又如何能逆天行事,將自己的親哥哥變作丈夫?看來先前的一番說話隻不過是胡說八道罷了,沉吟半晌,歎了口氣,轉過身來,緩緩邁步走開。隻聽那聲音道:“我要叫段譽做你丈夫,你不能離開我。”木婉清淡淡一笑,向西走了幾步,忽然停步,轉身問道:“你我素不相識,你怎知道我的心事?你……你識得段郎麼?”
青袍客道:“你的心事,我自然知道。”雙手衣袖分別伸出一根細細的黑鐵杖,說道:“走吧!”左手鐵杖在岩石上一點,已然縱身而起,輕飄飄的落在丈許之外。木婉清見他雙足淩空,雖隻一根鐵杖支地,身卻是平穩之極,奇道:“你的兩隻腳……”青袍客道:“我雙足殘廢已久。好了,從今以後,我的事你不許再問一句。”
木婉清道:“我要是再問呢?”四個字剛出口,突然間雙腿一軟,摔倒在地,原來青袍客快若飄風般欺了過來,右手鐵杖在她膝彎連點,跟著一杖擊下,隻打得她雙腿痛入骨髓,“啊”的一聲,大叫出來。青袍客又是鐵杖連點,解開了她穴道,手法之快,真是匪夷所思。木婉清一躍而起,怒道:“你這人如此無禮!”扣住袖短箭,便欲發射。
那青袍客道:“你射我一箭,我打你一記屁股。你射我十箭,我便打你十記。不信就試試。”木婉清心想:“我一箭若是射得,當場便要了他性命,怎麼還能打我?這人神通廣大,武功比南海鱷神還高,多半射他不,當場便要了他性命,怎麼還能打我?這人神通廣大,武功比南海鱷神還高,多半射他不。看來這人說得出做得到,當真打我屁股,那可糟糕。”隻聽他說道:“你不敢射我,那就乖乖的聽我吩咐,不得有違。”木婉清道:“我才不乖乖的聽你吩咐呢!”口這麼說,右手卻放開了發射短箭的機括。
青袍客兩根細細鐵杖代替雙足,向前行去。木婉清跟在他身後,隻見他每根鐵杖都有七八尺長,跨出一步,比平常人步長了一倍有餘。木婉清提氣疾追,勉強方能跟上。青袍客上山過嶺,如行平地,卻不走山間已有的道路,不論是何亂石荊棘,鐵杖一點便邁步而前,這一來可苦了木婉清,衣衫下擺被荊刺撕成一片一片,卻也毫不抱怨示弱。
翻過幾個山頭,遠遠望見一座黑壓壓的大樹林。木婉清心道:“到了萬劫穀來啦!”問道:“咱們到萬劫穀去幹麼?”青袍客轉過身來,突然鐵杖飛出,颼的一下,在她右腿上叩了一記,說道:“你再羅唆不羅唆?”依著木婉清向來的性兒,雖然明知不敵,也決不肯受人如此欺侮,但此刻心底隱隱覺得,這青袍客本領如此高強,或許真能助自己達成心願,當下隻道:“姑娘可不是怕你,暫且讓你一讓。”
青袍客道:“走吧!”他卻不鑽樹洞,繞道山穀旁斜坡,走向穀後。他對穀途徑竟是十分熟識,木婉清幾次想問,怕他揮杖又打,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隻見他左轉右轉,越走越遠,深入穀後。木婉清到萬劫穀來見師叔甘寶寶時,在穀曾住了數日,此時青袍客帶著她所到之處,她卻從未來過,沒料想萬劫穀居然還有這等荒涼幽僻的所在。
行出數裏,進了一座大樹林,四周都是是參天古木,當日陽光燦爛,林卻黑沉沉地宛如黃昏,越走樹林越密,到後來須得側身而行。再行出數十丈,隻見前麵一株株古樹互相擠在一起,便如一堵大牆相似,再也走不過去。青袍客左手鐵杖伸出,靠在她背上一揮,木婉清身不由主的騰身而起,越過了樹牆。木婉清無此能耐,老老實實的鑽過大樹枝,在樹牆彼側跳下地來。
隻見眼前一大片空地,間孤零零的一間石屋。那石屋模樣甚是奇怪,以一塊塊千百斤重的大石砌成凹凹凸凸,宛然是一座小山,露出了一個山洞般的門口。青袍客喝道:“進去!”木婉清向石屋內望去,黑黝黝的不知裏麵藏著什麼怪物,如何敢貿然走進?突覺一隻手掌按到了背心,急待閃避,青袍客掌心勁力已吐,將她推進屋去。
她左掌護身,使招‘曉風拂柳’,護住麵門,隻怕黑暗有什麼怪物來襲,隻聽得轟隆一聲,屋門已被什麼重物封住。她大吃一驚,搶到門口伸手去推時,著手處粗糙異常,原來是一塊花崗巨岩。
她雙臂運勁,盡力推出,但那巨岩紋絲不動。木婉清奮力又推,當真便如蜻蜓撼石柱一般,那裏動搖得了,她大聲急叫:“喂,你關我在這裏幹什麼?”隻聽那青袍客道:“你求我的事,自己也忘了嗎?”聲音從巨岩邊上的洞也透進來,倒聽得十分清楚。木婉清定了定神,見巨岩堵住屋門,岩邊到處露出空隙,有的隻兩三寸寬,有的卻有尺許,但身萬萬鑽不出去。
木婉清大叫:“放我出來!放我出來!”外麵再無聲息,湊眼從孔穴望將出去,遙見青袍客正躍在高空,有如一頭青色大鳥般越過了樹牆。
她回過身來,睜大眼睛,隻見屋角有桌有床,床上有一人坐著,她又是一驚,叫道:“你……你……”
那人站起身來,走上兩步,叫道:“婉妹,你也來了?”語音充滿著驚喜,原來竟是段譽。
木婉清在絕望乍見情郎,歡喜得幾乎一顆心停了跳動,撲將上去,投在他懷裏。石屋光亮微弱,段譽隱約見她臉色慘白,兩滴淚水奪眶而出,心下甚是憐惜,緊緊摟住了她,見她兩片櫻唇微顫,忍不住低頭便吻了下去。兩人四唇甫接,同時想起:“咱倆是兄妹,決不可這樣。”身都是一震,立即放開纏接著的雙臂,各自退後。兩人背靠石室的一壁,怔怔對視。木婉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段譽柔聲安慰:“婉妹,這是上天命注定,你也不必難過。我有你這樣一個妹,甚是歡喜。”木婉清連連頓足,哭道:“我偏要難過,我偏不歡喜!你心歡喜,你就好沒良心。”段譽歎道:“那有什麼法?當初我沒遇到你,那就好了。”
木婉清道:“又不是我想見你的。誰叫你來找我?我沒你報訊,也不見得就死在人家手裏。你害死了我的黑玫瑰,害得我心老大不痛快,害得我師父變成了我媽媽,害得你爹爹成為我的爹爹,害得你自己變成我的哥哥!我不要,我通統不要。你害得我關在這裏,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段譽道:“婉妹,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咱們慢慢想法逃出去。”木婉清道:“我不逃出去,我死在這裏也好,死在外邊也好,都是一樣。我不出去!我不出去!”她剛才還在大叫“我要出去”,可是一會兒便又大叫“我不出去”。段譽知她心情激動,一時無可理喻,當下不再說話。
木婉清發了一陣脾氣,見他不理,問道:“你為什麼不說話?”段譽道:“你要我說什麼?”木婉清道:“你說你在這兒裏幹什麼?”段譽道:“我徒兒捉了我來……”木婉清奇道:“你的徒兒?”但隨即記起,不由得破涕為笑道:“你就該擺起師父架,叫他放你啊。”段譽道:“我說過何止一次,架也擺得著實不小,但他說隻有我反過來拜他為師,方能放我。”木婉清道:“嘿,多半是你的架擺得不像。”段譽歎道:“或許便是如此,婉妹,你又是給誰捉了來的?”木婉清於是將那青袍客的事簡略一說,但自己要他‘將哥哥變成丈夫’這一節,卻省了不提。段譽聽說這人嘴唇不會動,卻會腹說話,雙足殘廢而奔行如飛,不禁大感有趣,不住追問詳情,嘖嘖稱異。
兩人說了良久,忽聽得屋外喀的一響,洞孔塞外進一隻碗來,有人說道:“吃飯吧!”段譽伸手接過,見碗是燒得香噴噴的一碗紅燒肉,跟著又遞進十個饅頭。段譽將菜肴饅頭放在桌上,低聲問道:“你說食物裏有沒有毒藥?”木婉清道:“他們要殺咱倆,再也容易不過,不必下毒。”
段譽心想不錯,肚也實在餓了,說道:“吃吧!”將紅燒肉夾在饅頭之,先遞給木婉清,然後自己吃了起來。外邊那人道:“吃完後將碗兒拋出來,自會有人收取。”說罷逕自去了。木婉清從洞望出去,見那人攀援上樹,從樹牆的另一麵跳了下去,心想:“這送飯的身手尋常。”走到段譽身邊,和他同吃夾著紅燒肉的饅頭。
段譽一麵吃,一麵說道:“你不用擔心,伯父和爹爹定會來救咱們。南海鱷神、二娘他們武功雖高,未必是我爹爹的敵手。我伯父倘若親自出馬,那更如風掃落,定然殺得他們望風披靡。”木婉清道:“哼,他不過是大理國的皇帝而已,武功又有什麼了不起?我不信他能敵得過那青袍怪人。他多半是帶領幾千鐵甲騎兵,攻打進來。”段譽連連搖頭,道:“不然,不然!我段氏先祖原是原武林人士,雖在大理得國稱帝,決不敢忘了原武林的規矩。倘然仗勢欺人,倚多為勝,大理段氏豈不教天下英雄恥笑?”
木婉清道:“嗯,原來你家的人做了皇帝、王爺,卻不肯失了江湖好漢的身份。”段譽道:“我伯父和爹爹時常言道,這叫做為人不可忘本。”木婉清哼了一聲,道:“呸!嘴上說得仁義道德,做起事來就卑鄙無恥。你爹爹既有了你媽媽,為什麼又……又對我師父不起?”段譽一怔,道:“咦!你怎樣可罵我爹爹!我爹爹不就是你的爹爹麼?再說,普天下的王公貴胄,那一個不是有幾位夫人?便有十個八個夫人,也不打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