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家子弟誰家院(上)(2 / 3)

雲鶴來到店堂後,一直眼望大路,聽到身後有人走動,回過頭來,見到木婉清的背影剛在壁櫃後隱沒,喝道:“是誰,給我站住了!”離座而行,長臂伸出,便向木婉清背後抓來。

朱丹臣捧著一碗麵湯,從暗處突然搶出,叫聲:“啊喲!”假裝失手,一碗滾熱的麵湯夾臉向他潑去。兩人相距既近,朱丹臣潑得又快,小小店堂實無徊旋餘地,雲鶴立即轉身,一碗熱湯避開了一半,餘下一半仍是潑上了臉,登時眼前模糊一片,大怒之下,伸手疾向朱丹臣抓去,準擬抓他個破胸開膛。但朱丹臣湯碗一脫手,隨手便掀起桌,桌上碗碟杯盤,齊向雲鶴飛去。卟的一聲響,雲鶴五指插入桌麵,碗碟杯盤隨著一股勁風襲到。

客店倉促遇敵,饒是他武功高強,也鬧了個手忙腳亂,急運內勁布滿全身,碗碟之類撞將上去,一一反彈出來,但汁水淋漓,不免狼狽萬狀。隻聽得門外馬蹄聲響,已有兩人乘馬向北馳去。雲鶴伸袖抹去眼上的麵湯,猛覺風聲颯然,有物點向胸口。他吸一口氣,胸口陡然縮了半尺,左掌從空直劈下來,反掌疾抓,四隻手指已抓住了敵人點來的判官筆。朱丹臣急忙運勁還奪。他內力差了一籌,這一奪原本無法奏功,一件心愛的兵刃勢要落入敵手,幸好雲鶴滿手湯汁油膩,手指滑溜,拿捏不緊,竟被他抽回兵刃。

數招一過,朱丹臣已知敵人應變靈活,武功厲害,大叫:“使鐵杆的,使板斧的,快快堵住了門,竹篙逃不走啦。”他曾聽褚萬裏和古篤誠說過,那晚與一個形如竹篙的人相遇,兩人合力,才勉強取勝,是以虛張聲勢的叫將起來。雲鶴不知是計,心道:“糟糕,使鐵杆和板斧的兩個家夥原來埋伏在外,我以一敵三,更非落敗不可。”當下無心戀戰,衝入後院,越牆而走。朱丹臣大叫:“竹篙逃走啦,快追,這一次可不能再讓他溜掉!”奔到門外,翻身上馬,追趕段譽去了。

段譽和木婉清馳出數裏,便收韁緩行,過不多時,聽得馬蹄聲響,朱丹臣騎馬追來。兩人勒馬相候,正待詢問,木婉清忽道:“不好!那人追來了!”隻見大道上一人一幌一飄,一根竹篙般冉冉而來。

朱丹臣駭然道:“這人輕功如此了得。”揚鞭在段譽的坐騎臀上抽了一記,三匹馬十二隻馬蹄上下翻飛,頃刻間將雲鶴遠遠拋在後麵。奔了數裏,木婉清聽得坐騎氣喘甚急,隻得收慢,但就這麼一停,雲鶴又已追到。此人短程內的衝刺雖不如馬匹,長力卻是綿綿不絕。

朱丹臣知道詭計被他識破,虛聲恫嚇已不管用,看來二十裏路之內,非給他追及不可。隻要到得大理城去,自然天大的事也不必怕,但三匹馬越奔越慢,情勢漸急。又奔出數裏,段譽的坐騎突然前腿一跪,將他摔了下來。木婉清飛身下鞍,搶上前去,不等段譽著地,已一把抓住他後心,正好她的坐騎奔到身旁,她左手在馬鞍上一按,帶著段譽一同躍上馬背。朱丹臣遙遙在後,以便阻擋敵人,段譽這一墜馬,便無法相救,見木婉清及時出手,不禁脫口叫道:“好身法!”

一聲甫畢,突然腦後風響,兵器襲到,朱丹臣回過判官筆,當的一聲格開鋼抓。雲鶴乘勢拖落,五根鋼鑄的手指隻抓得馬臀上鮮血淋漓。那馬吃痛,一聲悲嘶,奔得反而更加快了,不多時和雲鶴便相距甚遠。但這麼一來,一馬雙馱,一馬受傷,無論如何難以持久,朱丹臣和木婉清都暗暗焦急。

段譽卻不知事情凶險,問道:“這人很厲害麼?難道朱四哥打他不過?”木婉清搖頭道:“隻可惜我受了傷,使不出力氣,不能相助朱四哥跟這惡人一拚。”突然心生一計,說道:“我假裝墜馬受傷,躺在地下,冷不防射他兩箭,或許能得手。你騎了馬隻管走,不用等待。”段譽大急,反轉雙臂,左手抱住她頭頸,右手抱住她腰,邊叫:“使不得,使用不得!我不能讓你冒險!”木婉清羞得滿麵通紅,嗔道:“呆,快放開我。給朱四哥瞧在眼裏,成什麼樣?”段譽一驚,道:“對不起!你別見怪。”木婉清道:“你是我丈夫,又有什麼對不起了?”

說話之間,回頭又已望見雲鶴冉冉而來,朱丹臣連連揮手,催他們快逃,跟著躍下馬來,攔在道,雖然明知鬥他不過,也要多擋他一時刻,免得他追上段譽。不料雲鶴一心要追上木婉清,陡然間斜向衝入道旁田野,繞過了朱丹臣,疾向段木二人追來。

木婉清用力鞭打坐騎,那馬口吐白沫,已在挨命。段譽道:“倘若咱們騎的是你那黑玫瑰,料這惡人再也追趕不上。”木婉清道:“那還用你說?”

那馬轉過了一個山崗,迎麵筆直一條大道,並無躲避之處,隻見西首綠柳叢,小湖旁有一角黃牆露出。段譽喜道:“好啦!咱們向這邊去。”木婉清道:“不行!那是死地,無路可走!”段譽道:“你聽我的話便不錯。”拉韁撥過馬頭,向綠柳叢馳去。

奔到近處,木婉清見那黃牆原來是所寺觀,匾額上寫的似乎是‘玉虛觀’三字,心下飛快盤算:“這呆逃到了這裏,前無去路。我且躲在暗處,射這竹篙一箭。”轉眼間坐騎已奔到觀前,猛聽得身後一人哈哈大笑,正是雲鶴的聲音,相距已不過數丈。

隻呼得段譽大叫:“媽媽,媽媽,快來啊!媽!”木婉清心下惱怒,喝道:“呆,住口!”雲鶴笑道:“這當兒便叫奶奶爺爺,也不用了。”縱身撲上。木婉清左掌貼在段譽後心,運勁推出,叫道:“逃進觀裏去!”同時口臂輕揮,一箭向後射出。雲鶴縮頭閃開,見木婉清躍離馬鞍,左手鋼抓攸地遞出,搭向她肩頭。木婉清身急縮,已鑽到了馬腹之下,颼颼颼連射三箭。雲鶴東閃西幌,後躍相避。

便在此時,觀走出一個道姑,見段譽剛從地下哎唷連聲的爬起身來,便上前伸臂攬住了他,笑道:“又在淘什麼氣了,這麼大呼小叫的?”

木婉清見這道姑年紀雖較段譽為大,但容貌秀麗,對段譽竟然如此親熱,而段譽伸右臂圍住了那道姑的腰,更是一臉的喜歡之狀,不由得醋意大盛,顧不得強敵在後,縱身過去,發掌便向那道姑迎麵劈去,喝道:“你攬著他幹麼?快放開!”段譽急叫:“婉妹,不得無禮!”木婉清聽他回護那道姑,氣惱更甚,腳步未著地,掌上更增了三分內勁。那道姑拂麈一揮,麈尾在半空圈了一個小圈,已卷住她手腕。木婉清隻覺拂麈上的力道著實不小,跟著被拂麈一扯,不由自主的往旁衝出幾步,這才站定,又急又怒的罵道:“你是出家人,也不怕醜!”

雲鶴初時見那道姑出來,姿容美貌,心一喜:“今日運道來了,一箭雙雕,兩個娘兒一並擄了去。”待見那道如拂麈一出手,便將木婉清攻勢淩厲的一掌輕輕化開,知道這道姑武功了得,便縱身上了馬鞍,靜觀其變,心道:“兩個娘兒都美,隨便搶到一個,也就罷了。”

那道姑怒道:“小姑娘,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

木婉清道:“我是段郎的妻,你快放開他。”那道姑一呆,忽然眉開眼笑,拉著段譽的耳朵,笑道:“是真是假?”段譽笑道:“也可說是真,也可說是假。”那道姑伸手在他麵頰上重重扭了一把,笑道:“沒學到你爹半分武功,卻學足了爹爹的風流胡鬧,我不打斷你的狗腿才怪。”側頭向木婉清上下打量,說道:“嗯,這姑娘也真美,就是太野,須得好好管教才成。”

木婉清怒道:“我野不野關你什麼事?你再不放開他,我可要放箭射你了。”那道姑笑道:“你倒射射看。”段譽大叫:“婉妹,不可!你知道她是誰?”說著伸手摟住了那道姑的項頸。木婉清更是惱怒欲狂,手腕一揚,颼颼兩聲,兩枝毒箭向那道姑射去。

那道姑本來滿臉笑容,驀地見到小箭,臉色立變,拂麈揮出,裹住了兩枝小箭,厲聲喝道:“‘修羅刀’秦紅棉是你什麼人?”木婉清道:“什麼‘修羅刀’秦紅棉?沒聽見過。快放開我段郎。”她明明見到此刻早已是段郎摟住道姑,而非道姑摟住段郎,還覺仍是這道姑不好。

段譽見那道姑氣得臉色慘白,勸道:“媽,你別生氣。”

“媽,你別生氣”這五字鑽入了木婉清的耳,不由得她不大吃一驚,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叫道:“什麼,她……她是你媽媽?”

段譽笑道:“剛才我大叫‘媽媽’,你沒聽見麼?”轉頭向那道姑道:“媽,她是木婉清木姑娘,兒這幾日連遇凶險,很受惡人的欺侮,虧得木姑娘幾次救了兒性命。”

忽聽得柳樹叢外有人大叫:“玉虛散人!千萬小心了,這是四大惡人之一!”跟著一人急奔而至,正是朱丹臣。他見那道姑神色有異,還道她已吃了雲鶴的虧,顫聲道:“你……你和他動過了手麼?”

雲鶴朗聲笑道:“這時動手也還不遲。”一句話剛說完,雙足已站上馬鞍,便如馬背上豎了一根旗杆,突然身向前伸出,右足勾住馬鞍,兩柄鋼抓同時向那道姑抓去。那道姑斜身欺到馬左,拂麈卷著的兩枝小箭激飛而出。雲鶴閃身避過。那道姑搶上揮拂麈擊他左腿,雲鶴竟不閃避,左手鋼抓勾向她背心。那道姑側身避過,拂麈回擊。雲鶴向前邁了一步,左足踏上了馬頭,居高臨下,右手鋼抓橫掃而至。

朱丹臣喝道:“下來。”縱身躍上馬臀,左判官筆點向他左腰。雲鶴左手鋼抓一擋,以長攻短,反擊過去。玉虛散人拂曉麈抖處,又襲向他的下盤。雲鶴雙手鋼抓飛舞,以一敵二,竟然不落下風。木婉清見他站在馬上,不必守護胸腹,頗占便宜,颼的一箭射出,穿入那馬左眼。那馬身一聲慘嘶,便即跪倒。玉虛散人拂麈圈轉,已纏住了雲鶴右手鋼抓的手指。朱丹臣奮身而上,連攻三招。玉虛散人和雲鶴同時奮力回奪。

雲鶴內力雖然強得多,但分了半力去擋架朱丹臣的判官筆,又要防備木婉清的毒箭,隻感手臂一震,拂麈和鋼抓同時脫手,直飛上天。他料知今日已討不了好去,罵道:“大理國的家夥,專會倚多取勝。”雙足在馬鞍一登,身如箭般飛出,左手鋼抓勾住一株大柳樹的樹枝,一個翻身,已在數丈之外。木婉清一箭射去,拍的一聲,短箭釘在柳樹上,雲鶴卻鴻飛冥冥,已然不知所蹤。跟著當啷啷一聲響亮,拂麈和鋼抓同時落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