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幫群丐一團高興的趕來少林寺,雄心勃勃,隻盼憑著幫主深不可測的武功,奪得武林盟主之位,丐幫從此壓倒少林派,為中原武林的領袖。哪知莊幫主拜丁春秋為師於前,為蕭峰踢斷雙腳於後,人人意興索然,麵目無光。
吳長老大聲道:“眾位兄弟,咱們還在這裏幹什麼?難道想討殘羹冷飯不成?這就下山去吧!”群丐轟然答應,紛紛轉身下山。
包不同突然大聲道:“且慢,且慢!包某有一言要告知丐幫。”陳長老當日在無錫曾與他及風波惡鬥過,知道此人口中素來沒有好話,右足在地下一頓,厲聲道:“姓包的,有話便說,有屁少放。”包不同伸手捏住了鼻子,叫道:“好臭,好臭。喂,會放臭屁的化子,你幫中可有一個名叫易大彪的老化子?”
陳長老聽他說到易大彪,登時便留上了神,問道:“有便怎樣?沒有又怎樣?”包不同道:“我是在跟一個會放屁的叫化子說話,你搭上口來,是不是自己承認放臭屁?”陳長老牽掛本幫大事,哪耐煩跟他這等無關重要的口舌之爭,說道:“我問你易大彪怎麼了?他是本幫的弟子,派到西夏公幹,閣下可有他的訊息麼?”包不同道:“我正要跟你說一件西夏國的大事,隻不過易大彪卻早已見閻王去啦!”陳長老道:“此話當真?請問西夏國有什麼大事?”包不同道:“你罵我說話如同放屁,這回兒我可不想放屁了?”
陳長老隻氣得白須飄動,但心想以大事為重,當即哈哈一笑,說道:“適才說話得罪了閣下,老夫陪罪。”包不同道:“陪罪倒也不必,以後你多放屁,少說話,也就是了。”陳長老一怔,心道:“這是什麼話?”隻是眼下有求於他,不願無謂糾纏,微微一笑,並不再言。包不同忽然道:“好臭,好臭!你這人太不成話。”陳長老道:“什麼不成話?”包不同道:“你不開口說話,無處出氣,自然須得另尋宣泄之處了。”陳長老心道:“此人當真難纏。我隻說了一句無禮之言,他便顛三倒四的說了沒完。我隻有不出聲才是上策,否則他始終言不及義,說不上正題。”當下又是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你跟我抬杠,那你錯之極矣!”陳長老微笑道:“在下口也沒開,怎能與閣下抬杠?”包不同道:“你沒說話,隻放臭屁,自然不用開口。”陳長老皺起眉頭,說道:“取笑了。”
包不同見他一味退讓,自己已占足了上風,便道:“你既然開口說話,那便不是和我抬杠了。我跟你說了吧。幾個月之前,我隨著咱們公子、鄧大哥、公冶二哥等一行人,在甘涼道上的一座樹林之中,見到一群叫化子,一個個屍橫就地,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腹破腸流,可憐啊!可憐。這些人背上都負了布袋,或三隻,或四隻,或六隻焉!”陳長老道:想必都是敝幫的兄弟了”包不同道:“我見到這群老兄之時,他們都已死去多時,那時候啊,也不知道喝了孟婆湯沒有,上了望鄉台沒有,也不知在十殿閻王的哪一殿受審。他們既不能說話,我自也不便請教他們尊姓大名,仙鄉何處,何幫何派,因何而死。否則他們變成了鬼,她都會罵我一聲‘有話便說,有屁少放!’豈不冤哉枉也?”
陳長老聽到涉及本幫兄弟多人的死訊,自是十分關心,既不敢默不作聲,更不敢出言頂撞,隻得道:“包兄說得是!”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姓包的生平最瞧不起隨聲附和之人,你口中說道‘包兄說的是’,心裏卻在破口罵我‘直娘賊,烏龜王八蛋’,這便叫做‘腹誹’,此是星宿一派無恥之徒的行徑。至於男子漢大丈夫,是則是,非則非,旁人有旁人的見地,自己有自己的主張,‘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特立獨行,矯矯不群,這才是英雄好漢!”
他又將陳長老教訓了一頓,這才說道:“其中卻有一位老兄受傷未死,那時雖然未死,卻她也去死不遠了。他自稱名叫易大彪,他從西夏國而來,揭了一張西夏國國王的榜文,事關重大,於是交給了我們,托我們交給貴幫長老。”
宋長老心想:“陳兄弟在言語中已得罪了此人,還是由我出麵較好。”當即上前深深一揖,說道:“包先生仗義傳訊,敝上下,均感大德。”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未必貴幫上下,都感我的大德。”宋長老一征,道:“包先生此話從何說起?”包不同指著遊坦之道:“貴幫幫主就非但不承我情,心中反而將我恨到了極處!”宋陳二長老齊聲道:“那是什麼緣故?要請包先生指教。”
包不同道:“那易大彪臨死之前說道,他們這夥人,都是貴幫莊幫主派人害死的,隻因他們不服這個這莊的小子做幫主,因此這小子派人追殺,唉,可憐啊可憐。易大彪請我們傳言,要吳長老和各位長老,千萬小心提防。”
包不同一出此言,群丐登時聳動。吳長老快步走到遊坦之身前,厲聲喝問:“此話是真是假?”
遊坦之自被蕭峰踢斷雙腿,一直坐在地下,不言不語,潛運內力止痛,突然聽包不同揭露當時秘密,不由得甚是惶恐,又聽吳長老厲聲質問,叫道:“是全……全冠清叫我下的號令,這不……不關我事。”
宋長老不願當著群雄麵前自暴本幫之醜,狠狠向全冠清瞪了瞪,心道:“幫內的賬,慢慢再算不遲。”向包不同道:“易大彪兄弟交付先生的榜文,不知先生是否帶在身邊。”包不同回頭道:“沒有!”宋長老臉色微變,心想你說了半天,仍是不肯將榜文交出,豈不是找人消遣?包不同深深一揖,說道:“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說著便轉身走開。
吳長老急道:“那張西夏國的榜文,閣下如何不肯轉交?”包不同道:“這可奇了!你怎知易大彪是將榜文交在我手中?何以竟用‘轉交’二字?難道你當日是親眼瞧見麼?”
宋長老強忍怒氣,說道:“包兄適才明明言道,敝幫的易大彪兄弟從西夏國而來,揭了一張西夏國國王的榜文,請包兄交給敝幫長老。這番話此間許多英雄好漢人人聽見,包兄怎地忽然又轉了口?”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我沒這樣說過。”他見宋長老臉上變色,又道:“素聞丐幫諸位長老都是鐵錚錚的好漢子,怎地竟敢在天下英毫之前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那豈不是將諸位長老的一世英名付諸流水麼?”
宋陳吳三長老互相瞧一眼,臉色都十分難看,一時打不定主意,立時便跟他翻臉動手呢,還是再忍一時。陳長老道:“閣下既要如此說,咱們也無計可施,好在是非有公論,單憑口舌之利而強辭奪理,終究無用。”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說單憑口舌之利,終究無用,為什麼當年蘇秦憑一張利嘴而佩六國相印?為什麼張儀以口舌之利,施連橫之計,終於助秦並吞六國?”宋長老聽他越扯越遠,隻有苦笑,說道:“包先生若是生於戰國之際,早已超越蘇張,身佩七國、八國的相印了。”
包不同道:“你這是譏諷我生不逢辰、命運太糟麼?好,姓包的今後若有三長兩短,頭痛發燒、腰酸足麻、噴嚏咳嗽,一切惟你是問。”
陳長老怫然道:“包兄到底意欲如何,便即爽爽快快的示下。”
包不同道:“嗯,你倒性急得很。陳長老,那日在無錫杏子林裏,你跟我風四弟較量武藝你手中提一隻大布袋,大布袋裏有一隻大蠍子,大蠍子尾巴上有一根大毒刺,大毒刺刺在人身上會起一個大毒泡,大毒泡會送了對方的小性命,是也不是?”陳長老心道:“明明一句話便可說清楚了,他偏偏要什麼大、什麼小的裏唆一大套。”便道:“正是。”
包不同道:“很好,我跟你打個賭,我贏了,我立刻將易老化子從西夏國帶來的訊息告知於你。若是我贏,你便將那隻大布袋、大布袋中的大蠍子,以及裝那消解蠍毒之藥的小瓶子,一古腦兒的輸了給我。你賭不賭?”陳長老道:“包兄要賭什麼?”包不同道:“貴幫宋長老向我載贓誣陷,硬指我曾說什麼貴幫的易在彪揭了西夏國王的榜文,請我轉交給貴幫長老。其實我的的確確沒說過,咱二人便來賭一賭。倘若我確是說過的,那是你贏了。倘若我當真沒說過,那麼是我贏了。
陳長老向宋吳二老瞧了一眼,二人點了點頭,意思是說:“這裏數千人都是見證,不論憑他如何狡辯,終究是難以抵賴。跟他賭了!”陳長老道:“好,在下跟包兄賭了!但不知包兄如何證明誰輸誰贏?是否要推舉幾位德高望重的公眾人出來,秉公判斷?”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你說要推舉幾位德高望重的公證人出來秉公判斷,就算推舉十位八位吧,難道除了這十餘位之外,其餘千百位英雄好漢,就德不高、望不重了?既然德不高、望不重,那麼就是卑鄙下流的無名小卒了?如此侮慢當世英雄,你丐幫忒也無禮。”
陳長老道:“包兄取笑了,在下決無此意。然則以包兄所見,該當如何?”
包不同道:“是非曲直,一言而決,待在下給你剖析剖析。拿來!”這“拿來”兩字一出口,便即伸出手去。陳長老道:“什麼?”包不同道:“布袋、蠍子、解藥!”陳長老道:“包兄尚未證明,何以就算贏了?”包不同道:“隻怕你輸了以後,抵賴不給。”
陳長老哈哈一笑,道:“小小毒物,何足道哉?包兄既要,在下立即奉上,又何必賭什麼輸贏?”說著除下背上一隻布袋,從情不取出一個瓷瓶,遞將過去。
包不同老實不客氣地便接了過來,打開布袋之口,向裏一張,隻見袋中竟有七八隻花斑大蠍,忙合上了袋口,合道:“現下我給你瞧一瞧證據,為什麼是我贏了,是你輸了。”一麵說,一百解開長袍的衣帶,抖一抖衣袖,提一提袋角,叫眾人看到他身邊除了幾塊銀了、火刀、火石之外,更無別物。宋陳吳三長老兀自不明他其意何居,臉上神色茫然。包不同道:“二哥,你將榜文拿在手中,給他們瞧上一瞧。”
公冶乾一直掛念幕容博父子的安危,但眼見無法闖過少林群僧的羅漢大陣,也隻有幹著急的份兒。當下取出榜文,提在手中。群雄向榜文瞧去,但見一張大黃紙上蓋著朱砂大印,寫滿密密麻麻的外國文字,雖然難辨真偽,看模樣似乎並非贗物。
包不同道:“我先前說,貴幫的易大彪將一張榜文交給了我們,請我們交給貴幫長老。是也不是?”宋陳吳三長老忽又自承其事。喜道:“正是。”包不同道:“但宋長老卻硬指我曾說,貴幫的易大彪將一張榜文交給了我,請我交給貴幫長老。是不是?”三長老齊道:“是,那又有什麼說錯了?”
包不同搖頭道:“錯矣,錯矣!錯之極矣,完全牛頭不對馬嘴矣!差之厘毫,謬以千裏矣!我說的是我們,宋長老說的是‘我’。夫‘我們’者,我們姑蘇慕容氏這夥人也,其中有慕容公子、有鄧大哥、公冶二哥、風四弟,有包不同,還有一位王姑娘。至於‘我’者,隻是包不同孤家寡人,一條‘非也非也’的光棍是也。眾位英雄瞧上一瞧,王姑娘花容月貌,是個大閨女,和我‘非也非也’包不同包老三大不相同,豈能混為一談?”
宋陳吳三長老麵麵相覷,萬不料他咬文嚼字,專從“我”與“我們”之間的差異上大做章。
隻聽包不同又道:“這張榜文,是易大彪交在我公冶二哥手中的。我向貴幫報訊,是慕容公子定下的主意。我說‘我們’,那是不錯的。若是說‘我’,那可就與真相不符了。在下不懂西夏文字,去接這張榜文來幹什麼?在下在無錫城外曾栽在貴幫手中,吃過一個大大的敗仗,就處東來找貴幫報仇,這報訊卻總是不報的。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接西夏榜文,向貴幫報訊,都是‘我們’姑蘇慕容氏一夥人,卻不是‘我’包不同獨個兒!”他轉頭向公冶乾道:“二哥,是他們輸了,將榜文收起來吧。”
陳長老心道:“你大兜圈子,說來說去,還是忘不了那日無錫城外一戰落敗的恥辱。”當下拱手道:“當日包兄赤手空拳,與敝幫奚長老一條六十斤重的鋼杖相鬥,包兄已大占勝算。敝幫眼見不敵,結那‘打……打……’那個陣法,還是奈何不了包兄。當時在做敝幫幫主的喬峰以生力軍上陣,與包兄酣鬥良久,這才勉強勝了包兄半招。當時包兄放言高歌,飄然而去,鬥是鬥得高明,去也去得瀟灑,敝幫上下事後說起,哪一個不是津津樂道,心中欽佩?包兄怎麼自謙如此,反說是敗在敝幫手中?決無此事,決無此事。那蕭峰和敝幫早已沒有瓜葛,甚至可說已是咱們的公敵。”
他卻不知包不同東拉西扯,其誌隻在他最後一句話,既不是為了當日無錫杏子林中一敗之辱,更不是為了他那“有話便說,有屁少放”這八個字,包不同立即打蛇隨棍上,說道:“既然如此,再好也沒有了。你就率領貴幫兄弟,咱們同仇敵愾,去將蕭峰尋廝擒了下來。那時我們念在好朋友的份上,自會將榜文雙手奉上。老兄倘若不識榜文中希奇古怪的文字,我公冶二哥索性人情做到底,從頭至尾、源源本本的譯解明白,你道如此?”
陳長老瞧瞧宋長老,望望吳長老,一時拿不定主意。忽聽得一人高聲叫道:“原當如此,更有何疑?”
眾人齊向聲音來處瞧去,見說話之人是“十方秀才”全冠清。他這時已升為九袋長老,隻聽他繼續道:“遼國乃我大宋死仇大敵。這蕭峰之父蕭遠山,自稱在少林寺潛居三十年,盡得少林派武學秘藉。今日大夥兒若不齊心合力將他除去,他回到遼國之後,廣傳得自中土的上乘武功,契丹人如虎添翼,再來進攻大宋,咱們炎黃子孫個個要做亡國奴了。”
群雄都覺這話甚是有理,隻是玄慈圓寂、莊聚賢斷腳,少林派和丐幫這中原武林兩大支柱,都變成了群龍無首,沒有人主持大局。
全冠清道:“便請少林寺玄字輩三位高僧,與丐幫宋陳吳三位長老共同發號施令,大夥兒齊聽差遣。先殺了蕭遠山、蕭峰父子,除去我大宋的心腹大患。其餘善後事宜,不妨慢慢從長計議。”他見遊坦之身敗名裂,自己在幫中失了大靠山,殺易大彪等人之事又已泄漏,心下甚是惶懼,急欲另興風波,以為卸罪脫身之計。他雖是丐幫四長老之一,但此刻已不敢與宋陳吳三長老並肩。
群雄登時紛紛呼叫:“這話說的是,請三高僧、三長老發令。”“此事關及天下安危,六位前輩當仁不讓,義不容辭。”“咱位同遵號令、撲殺這兩條番狗!”霎時間千百人乒乒乓乓的拔出兵刃,更有人便要向一十八名契丹武士攻殺過去。
餘婆叫道:“眾位契丹兄弟,請過來說話。”那十八名契丹武士不知餘婆用意何居,卻不過去,各人挺刀在手,並肩而立,明知寡不敵眾。卻也要決一死戰。餘婆叫道:“靈鷲八部,將這十八位朋友護住了。”八部諸女奔將前去,站在十八名契丹武士身前,諸洞主、島主翼衛在旁。星宿派門人急欲在新主人前立功,幫著搖旗呐喊,這一來聲勢倒也甚盛。
餘婆躬身向虛竹道:“主人,這十八名武士乃主人義兄的下屬,若在主人眼前讓人亂刀分屍,大折靈鷲宮的威風。咱位且行將他們看管,敬候主人發落。”
虛竹心傷父母之亡,也想不出什麼主意,點了點頭,朗聲說道:“我靈鷲宮與少林派是友非敵,大夥不可傷了和氣,更不得鬥毆殘殺。”
玄寂見了靈鷲宮這等聲勢,情知大是勁敵,聽虛竹這麼說,便道:“這十八名契丹武士殺與不殺,無關大局,衝著虛竹先生的臉麵,暫且擱下。虛竹先生,咱們擒殺蕭峰、你相助何方?”
虛竹躊躇道:“少林派是我出身之地,蕭峰是我義兄,一者於我有恩,一者於我有義。我……我……我隻好兩不相助。隻不過……隻不過……師叔祖,我勸你放我蕭大哥去吧,我勸他不來攻打大宋便是。”
玄寂心道:“你枉自武功高強,又為一派之主,說出話來卻似三歲小兒一般。”說道:“‘師叔祖’三字,虛竹先生此後再也休提。”虛竹道:“是,是,我這可忘了。”
玄寂道:“靈鷲宮既然兩不相助,少林派與貴派那便是友非敵,雙方不得傷了和氣。”轉頭向丐幫三長老道:“三位長老,咱們劉到敝寺去瞧瞧動靜如何?”宋陳吳三長老齊道:“甚好,甚好!丐幫眾兄弟,同赴少林寺去!”
當下少林僧領先,丐幫與中原群雄齊聲發喊,衝向山上。
鄧百川喜道:“三弟,真有你的,這一番說辭,竟替主公和公子拉到了這麼多的得力幫手。”包不同道:“非也,非也!耽擱了這麼久,不知主公和公子是禍是福,勝負如何。”
王語嫣急道:“快走!別‘非也非也’的了。”一麵說,一麵提步急奔,忽見段譽眼隨在旁,問道:“段公子,你又要助你義兄、跟我表哥為難麼?”言辭中大有不滿之意。適才慕容複橫劍自盡,險些身亡,全係因敗在段譽和蕭峰二人手下,羞憤難當之故,王語嫣憶起此事,對段譽大是恚怒。
段譽一怔,停了腳步。他自和王語嫣相識起來,對他千依百順,為了她赴危蹈險,全不顧一己生死,可從未見過她對自己如此神色不善,一時驚慌失措,心亂如麻,隔了半晌,才道:“我……我並不想和慕容公子為難……”抬起頭來時,隻見身旁群雄紛紛奔躍而過,王語嫣和鄧百川等眾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又是一呆,心道:“王姑娘既已見疑,我又何必上去自討沒趣?”但轉念又想:“這千百人蜂湧而前,對蕭大哥群相圍攻,他處境實是凶險無比。虛竹二哥已言明兩不相助,我若不竭手援手,金蘭結義之情何在?縱使王姑娘見怪,卻也顧不得了。”於是跟隨群豪,奔上山去。
其時段正遊見到段延慶的目光正冷冷向自己射來,當即手握劍柄,運氣待敵。大理群豪也均全神戒備,於段譽匆匆走開,都未在意。
段譽到得少林寺前,徑自闖進山門。少林寺占地甚廣,前殿後舍,也不知有幾千百間,但見一眾僧侶與中原群豪在各處殿堂中轉來轉去,吆喝呐喊,找尋蕭遠山父子和慕容博父子的所在。更有許多人躍上屋頂,登高望,四下裏擾攘紛紜,亂成一團。眾人穿房入舍,奔行來去,人人都在詢問:“在哪裏?見到了沒有?”少林寺莊嚴古刹,霎時間變作了亂墟鬧市一般。
段譽亂起了一陣,突見兩個胡僧快步從側門閃了出來,東張西望,閃縮而行。段譽心念一動:“這兩個胡僧不是少林僧,他們鬼鬼崇崇的幹什麼?”好奇心起,當下展開“淩波微處”輕功,悄沒聲跟在兩名胡僧之後,向寺旁樹林中奔去。沿著一條林間小徑,徑向西北,轉了幾個彎,眼前突然開朗,隻聽得水聲淙淙,山溪旁聳立著一座樓閣,樓旁一塊匾額寫著“藏經閣”三字。段譽心想:“少林寺藏經閣名聞天下,卻原來建立此處。是了,這樓閣臨水而築,遠離其他房舍,那是唯恐寺中失火,毀了珍貴無經的經典。”
見兩名胡僧矮了身子,慢慢欺近藏經閣,段譽便也跟隨而前,突見兩名中年僧人閃將出來,齊聲咳嗽,說道:“兩位到這裏有何貴幹?”一名胡僧道:“我師兄久慕少林寺藏經閣之名,特來觀光。”說話的正是波羅星。他和師兄哲羅見寺中大亂,便想乘火打劫,到藏經閣來盜經。
一名少林僧道:“大師請留步,本寺藏經重地,外人請勿擅入。”說話之間,又有四名僧人手執禪仗,攔在門口。哲羅星和波羅星相互瞧一眼,知所謀謀成,隻得廢然而退。
段譽跟著轉身,正想去找蕭峰,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閣中高處傳了出來:“你見到他們向何方而去?”認得是玄寂的口音。另一人道:“我們四個守在這裏,那灰衣僧闖了進來,出手便點了我們的昏睡穴,師伯救醒我時,那灰衣僧已不知去向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此處窗房破損,想必是到了後山。”玄寂道:“不錯。”那老僧道:“但不知他們是否盜了閣中的經書。”玄寂道:“這二人在本寺潛伏數十年,咱們上下僧眾混混噩噩,一無所覺,可算是無能。他們若在盜經,數十年來哪一日不可盜,何待今日?”那老僧道:“師兄說的是。”二僧齊聲長歎。
段譽心想他們在說少林寺的丟臉之事,不可偷聽,其實玄寂等僧說話聲甚低,隻因段譽內力深厚,這才聽聞。段譽慢慢走開,尋思:“他們說錄大哥到了後山,我這就去瞧瞧。”
少室後山地勢險峻,林密路陡,段譽走出數裏,已不再聽到下麵寺中的嘈雜之聲,空山寂寂,唯有樹間鳥雀鳴聲。山間林中陽光不到,頗有寒意。段譽心道:“蕭大哥父子一到此處,脫身就甚容易,群雄難再圍攻。”欣尉之下,突然想到王語嫣怨怒的神色,心頭大震:“倘若大哥已將慕容公子打死了,那……那便如何是好?”背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心道:“慕容公子若死,王姑娘傷心欲絕,一生都要鬱鬱寡歡了。”
他迷迷惘惘的在密林中信步慢行,一忽兒想到慕容複,一忽兒想到蕭大哥,一忽兒想到爹、媽媽和伯父,但想得最多的還是王語嫣,尤其是她適才那恚怒怨懟的神色。
也不知胡思亂想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左首隨風飄來幾句誦經念佛之聲:“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識佛,識佛明心,離心非佛,離佛非心……”聲音祥和渾厚,卻是從來沒聽說過的。段譽心道:“原來此處有個和尚,不妨去問問他有沒見到蕭大哥。”當即循聲走去。
轉過一片竹林,忽見林間一塊草坪上聚集著不少人。一個身穿敝舊青袍的僧人背向坐在石上,誦經之聲便自他口出,他麵前坐著多人,其中有蕭遠山、蕭峰父子、慕容博、慕容複父子,不久前在藏經閣前見到的胡僧哲羅星、波羅星,以及來自別寺的幾位高僧、少林寺好幾位玄字輩高僧,也都坐在地下,雙手合什,垂首低眉,恭恭敬敬的聽法。四五丈外站著一人,卻是吐番國師鳩摩智,臉露譏嘲之色,顯得心中不服。
段譽出身於佛國,自幼跟隨高僧研習佛法,於佛經義理頗有會心,隻是大理國佛法自南方傳來,近於小乘,非少林寺的禪宗一派,所學頗有不同,聽那老僧所學偈語,雖似淺顯,卻含至理,尋思;“瞧這位高僧的服色,乃是少林寺中僧侶,而且職司極低,隻不過是燒茶掃地的雜役,怎地少林寺的高僧和蕭大哥他們都聽他講經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