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金戈蕩寇鏖兵(3 / 3)

蕭峰搖頭,道:“孩子話!我是契丹人,丐幫不要我做幫主,道理也是對的。丐幫中人都是我的舊部朋友,怎麼能將他們殺了?”

阿紫道:“他們逐你出幫,對你不好,自然將他們殺了。姊夫,難道他們還是你的朋友麼?”

蕭峰一時難以回答,隻搖了搖頭,想起在聚賢莊上和眾舊友斷義絕交,豪氣登消。

阿紫又問:“如他們聽說你做了遼國的南院在王,忽然懊起來,又接你去做丐幫幫主,你去不去?”蕭峰微微一笑,道:“天下焉家是理?大宋的英雄好漢,都當契丹人是邁萬惡不赦的奸徒,我在遼國官越做得大,他們越恨我。”阿紫道:“呸!有什麼希罕?他們恨你,咱們也恨他們。”

蕭峰極目南望,但見天地相接處遠山重疊,心想:“過了這些山嶺,那便是中原了。”他雖是契丹人,但自幼在中原長大,內心實是愛大宋極深而愛遼國極淺,如時果丐幫讓他做一名無職份、無名份的光袋弟子,隻怕比之在遼做什麼南院大王更為心安理得。

阿紫道:“姊夫,我說皇上真聰明,封你做南院大王。以後遼國跟人打仗,你領兵出征,那當然百戰勝。你隻要衝進敵陣,將對方元帥一打死,敵軍大夥兒就拋下刀槍,跪下投降,這仗不就勝了麼?”

蕭峰笑道:“皇太叔部下都是遼國官兵,向來聽皇上號令的,因此楚王一死,皇太叔被擒,大家便投降了。如果兩國交兵,那便大大不同了。殺了元帥,有副元帥,殺了大將軍,有偏將軍,從死戰到底。我單槍匹馬,那自然的無能為力。”

阿紫點頭道:“恩,原來如此。姊夫,你說衝進敵陣,射楚王,生擒皇太叔,還不算勇敢,那麼你一生真正最勇敢的事是什麼?說給我聽,好不好?”

蕭峰向來不喜述說自己得意的武勇事跡,從前在丐幫之時,馬誅殺大奸大惡,不論如何激戰惡鬥,回到本幫後隻輕描淡寫的說一句:“已將某某人殺了。”至於種種驚險艱難的經過,不論旁人如何探詢,他是決計不說的。這時聽阿紫問起,心想這一生身經百戰,臨敵時從不退縮,勇敢之事,當真說不勝說,便道:“我和人相鬥,大都是被迫而為,既不得不鬥,也就說上什麼勇敢。”

阿紫:“我卻知道。你生平最勇敢的,是聚賢莊一場惡鬥。”

蕭峰一怔,問道:“你怎知道?”

阿紫道:“那日在小鏡湖畔,你走了之後,爹爹、媽媽,還有爹爹手下那些人,大家談起你來,對你的武功都佩服得了不得,然而說你單赴聚賢莊英雄大會,獨鬥群雄,隻不過為了醫治一個少女之傷。這個少女,自然是我姊姊了。他們那時不知阿朱是爹爹媽媽的親生女兒,說你對義父義母和受業恩師十分狠毒,對女人偏偏情長;忘恩負義,殘忍好色,是個不近人情的壞蛋。”說到這裏格格的笑了起來。

蕭峰喃喃的道:“嘿,‘忘恩負義!殘忍好色!’中原英雄好漢,給蕭峰的是這八字評語。”

阿紫安慰他道:“你也不用氣惱。我媽媽去大大讚你呢,說一男人隻要情長,就是好人,別的幹什麼都不打緊,她說我爹爹也是忘恩負義,殘忍好色,隻不過他是情人好色負義,她女兒殘忍無情,說什麼也不及你。你在一旁拍手讚成。”蕭峰笑笑搖頭。

大軍行了數日,來到上京。京中留守的百官和百姓早已得到訊息,遠遠迎接出來,蕭峰帥字旗到處,眾百姓燒香跪拜,稱頌不已。他一舉蕩平這場大禍變,便無數遼國軍士保全性命,上京的百姓有一小半倒禦營親軍的家屬,自是對他感激無盡。蕭峰按轡徐行,眾百姓大叫:“多謝南院王救命!”“老天爺保佑南院大王長命百歲,大富大貴!”

蕭峰聽著這一片稱頌之聲,見眾百姓大都眼中含淚,感激之情,確是出於至城,尋思:“一人身居高位,一舉一動便關連萬千百姓的禍福,我去射殺楚王之時,隻是逞一時剛勇,既救義兄,複救自己,想不到對眾百姓卻有這大的好處。唉,在中原時我一意求好,偏偏怨謗叢集,成為江湖上第一大殲大惡,也實在難說得很。”

又想:“此處是我父母之邦,當年我爹爹、媽媽,必曾常在這條大路上來去。唉,我既不知爹娘的形貌,他們當年如何在此並騎馳馬,更加無法想像。”

上京是遼京國都。其時遼國是天下第一大國,比大宋強盛得多。但契丹人以遊牧為生,居無定所,上京城中民居、店鋪,粗號鄙簡陋,比之中原去大為不如。

南院屬官將蕭峰迎入楚王府,府第宏大,屋內陳設也異常富麗堂皇。蕭峰一生貧困,哪裏住過這等府第?進去走了一遭,便覺十不慣,命部屬在軍營中豎立兩具營帳,他與阿紫分居一個,起居簡樸,一如往昔。

第三日上,耶律洪基和皇太後、皇後、嬪妃、公主等回駕上京,蕭峰率領百官的家屬。皇太叔自覺無顏,已在途中自盡而死。洪基也信守諾言,對附逆的官一概不加追究,隻誅殺了楚王屬下二十餘名創議為叛的首惡皇宮中大開筵席,犒勞出力的將十,接連大宴三日。蕭峰自是成的席上的第一位英雄。耶律洪、皇太後、皇後、眾嬪妃、公主的賞賜,以及文武百官的饋贈,當真堆積如山。

犒賞已畢,蕭峰到南院視事。遼國數十個部族的族長一一前來參見,什麼烏隗部、伯德部、北●部、南●部、室韋部、梅古悉部、五國部、烏拉部,一時也記之不盡。跟著是皇後所部屬珊軍軍官,弘寧宮、永興宮、積厭宮、延昌宮等各宮衛的軍官紛紛前來參見。遼國的屬國洪五十九國,計有吐穀渾、突厥、黨項、沙陀、波斯、大食、回鶻、吐蕃、高昌、高麗、於闃、敦煌等等。各國有使臣在上京的,得知蕭峰用事,掌握軍國重權,都來贈送珍異器玩,討好結納。蕭峰每日會晤賓客,接見部屬,眼中所見,盡是金銀珍寶,耳中所聞,無非謅諛稱頌,不由得甚是厭煩。

如此忙了一月有餘,耶律洪基在便殿召見,說道:“兄弟,你的職份是南院大王,須當坐鎮南京,俟機進討中原。做哥哥雖不願你分離,但為了建立千萬世的奇功,你還是早日領兵南下吧!”

蕭峰聽得皇上命他領兵南征,心中上驚,道:“陛下,南征乃是大事,非同小可。蕭峰一勇之夫,軍略實非所長。”

耶律洪基笑道:“我國新經禍變,須當休養土卒。大宋現下太後當朝,重用司馬光朝政修明,無隙可乘,咱們原不是要在這時候南征。兄弟,你到得南京,時時刻刻將吞並南朝這件事放中心頭。咱們須得待釁而動,看到南朝有什麼內變,那就大兵南下。要是他內部好好地,遼國派兵功打,這就用力大而收效少了。”

蕭峰應道:“是,原該如此。”洪基道:“可是咱們息知南朝是否政修明,百姓是否人心歸附?”蕭峰道:“請陛下指點。”洪基哈哈大笑,道:“自以來,都是一般,多用金銀財帛去收買奸細間諜啊。南人貪財,卑鄙無恥之待甚多,你命南部樞密使樂惜財寶,多多收買便是。”

蕭峰答應了,辭出宮來,心下煩惱。他自來所結交的都是英雄豪傑,盡管江湖上暗中陷害、埋伏下毒等等詭計見過得多了,但均是爽爽快快殺人放火的勾當從未用過金銀去收買旁人。何況他雖是遼人,自幼在南朝長大,皇旁要他以吞滅宋朝為務,心下極不願意,尋思:“哥哥封我為南院大王,總是一片好義氣。我倘若此刻便既辭官,未免辜負他一番盛情,有傷兄弟義氣。待我到得南京,做他一年半載,再行請辭便了。那時他如果不準,我掛冠封印,一溜了之,諒他也奈何我不得。”當下率領部屬,攜同阿紫來到南京。

遼時南京,便是今日的北京,當時稱為燕京,又稱幽都,為幽州之都。後晉石敬塘自立稱帝,得遼國全力扶持,石敬塘便割燕雲十六州以為酬謝。燕雲十六州為幽、薊、涿、順、檀、瀛、莫、新、媯、儒、武、蔚、雲、應、後周、宋朝三朝曆年與之爭奪,始終無法收回。燕雲十六州占據形勝,遼國駐以重兵,每次向南用兵,長驅而下,一片平陽之上,大宋無險可守。宋遼交兵百餘年,宋朝難得一勝,兵甲不如固是主因,而遼國居高臨下以控製戰場,亦占到了極大的便宜。

蕭幾進得城來,見南京城街道寬闊,市肆繁華,遠勝上京,來來往往的都是南朝百姓,所聽到的也盡是中原言語,恍如回到了中土一般。蕭峰阿紫都很喜歡,次日輕簡從,在市街各處遊觀”

燕京城方三十六裏,共有八門。東是安東門、迎春門;南是開陽門、丹鳳門;西是顯西門、清晉門;北是通天門、拱振門。兩道北門所稱為通門、拱振,意思是說臣服於此,聽從來自麵的皇帝旨。南院大王的王府在城之西南。蕭峰的阿紫遊得半日,但見坊市、廨舍、寺觀、官衙,密布四城,一時,觀之不盡。

這時蕭峰官居南院大王,燕雲十六州固然屬他管轄,便西京道大同府一帶、中京道大定府一帶,也俱奉他號令。威望既重,就不便再在小小營帳中居住,隻得搬進了王府。他視事數日,便覺頭昏腦脹,深以為苦,見南院樞密使耶律莫哥精明強幹,熟習政務,便將一應事務都交了給他。

然而做大官究竟也有好處,王府中貴重補品藥物不計其數,阿紫直可拿來當飯吃。如此調補她內傷終於日痊一日,到得初冬,自己可以行走了。她在燕京城內遊了多遍,跟著又由室裏隨侍,城外十裏之內也都遊遍了。

這一日大雪初晴,阿紫穿了一身貂裘,來到蕭峰所居的宣教殿,說道:“姊夫,我在城裏悶死啦,你陪我打獵去。”

蕭峰久居宮殿,也自煩悶,聽她這麼說,心下甚喜,當既命部屬備馬出獵。他不喜大舉打圍,隻帶了數名隨從腹侍阿紫,又恐百姓大驚小怪,當下換了尋常軍士所穿的羊皮袍子,帶一張弓、一袋簡,跨了匹駿馬,便和阿紫出清晉門向西馳去。

一行人離城十餘裏,隻打到幾隻小兔子。蕭峰道:“咱們到南邊試試。”勒轉馬頭,折而向南,又行出二十餘裏,隻見一隻獐子斜剌裏奔出來。阿紫從手裏接過弓箭,一拉弓弦,豈知臂上全無力氣,這張弓竟拉不開。蕭峰左手從她身後環過去抓住弓身,右手握著她小手拉開了弓弦,一放手,颼的一聲,羽箭射出,獐子,應聲而倒。從隨從歡呼起來。

蕭峰放開了手,向阿紫微笑而視,隻見她眼中淚水盈盈,奇道:“怎麼了?不喜歡我幫你射野獸麼?”阿紫淚水從而頰上流下,說道:“我……我成了個廢人啦,連這樣一張輕弓也……也拉不開。”蕭峰慰道:“別這麼性急,慢慢的自會回複力氣。”要是將來不好,我傳你修習內功之法,定能增加力氣。”阿紫破涕為笑,道:“你說過的話,可不許不算,一定要教內功。”蕭峰道L:“好好,一定教你。”

說話之間,忽賓得南邊馬蹄聲響,一大隊人馬從雪地中馳來。蕭峰向蹄聲來處遙望,見這隊人都是遼國官兵,卻打旗幟。眾官兵喧嘩歌號,甚是歡忭,馬後縛著許多俘虜,似是打了勝仗回來一般。蕭峰尋思:“咱們並沒有跟人打仗啊,這些人從哪裏交了鋒來?”見一行官兵偏東回城,便向隨從道:“你去問問,是哪一隊人,幹什麼來了?”

那隨從應道:“是!”跟著道:“是咱們兄弟打草穀回不啦”縱馬向官兵隊奔去。

他馳到近處,說了幾句話。眾官兵聽南院大王在此,大聲歡呼,一齊躍下馬來,牽韁在手,快步走到蕭峰身前躬身行禮,齊聲道:“大王千歲!”

蕭峰舉手還禮,道:“罷了!”見這隊官兵約有八百餘人,馬背上放滿了衣帛器物,牽著的俘虎也有七八百人,大都是年輕女子,也有些少年男子,穿了都是宋人裝束,個個哭哭啼啼。

那隊長道:“今日輪到我們那黑拉篤隊出來打草穀,托大王的福收成著實不錯。”回頭喝道。“大夥兒把最美的貌的少女子,最好的金銀財寶,統通獻了出來,請大王千揀用。”眾官兵齊聲應道:“是!”將二十多個少女推垤蕭峰馬前,又有入許金銀飾物之屬,紛紛堆在一張毛氈一。眾官兵望著蕭峰,目光中流露出崇敬企盼之色,顯覺南院大王若肯收作他們奪來女子玉帛,實是莫大榮耀。

當日蕭峰在雁門關外,曾見到大宋官兵俘虜契丹人民,這次又見契丹官兵俘虜大宋子民,被俘者的淒慘神情,實一般無異。他在遼國多時,已約略知道遼國的軍情。遼國朝廷對軍隊不供糧秣,也無餉銀,官兵一應所需,都是向敵人搶而來,每日派出部隊去向大宋、西夏、女真、高麗各鄰各國百姓搶劫,名之為“打草穀”,其實與強盜無異。宋朝官兵便向遼人“打介穀”,以資報複。是以邊界百姓,困苦異常,每日裏提心吊膽,朝不保歹。蕭峰一直覺得這種法子殘忍無道,隻是自己並沒打算長久做官,向耶律洪基敷衍得一陣,便要辭官隱居,因此於任何軍國大事,均沒得出什麼主張,這時親眼見到眾俘虜的慘狀,不禁惻然,問隊長道:“在哪裏打來的……打來的草穀?”

那隊長恭恭敬敬的道:“稟告大王,是在涿州境外大宋地界打的草穀。自從大王來後,屬下不敢再在本州就近收取糧草。”

蕭峰心道:“聽他的話,從前他們便在本州劫掠宋人。”向馬前的一個用漢語問道:“你是哪裏人?”那少女當既跪下,哭道:“小女子是張家村人氏,求大王開恩,放小女子回家,與父母團聚。”蕭峰抬頭向旁人瞧去。數百名俘虜都跪下來,人從中卻有一少年直立不跪。

這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臉型瘦長,下巴尖削,神色閃爍不定,蕭峰便問:“少年,你家住在那裏?”那少年道:“我有一件秘密大事,要麵稟於你。”蕭峰道:“好,你過來說。”那少年雙手被粗繩縛著,道:“請你遠離部屬,此事不能讓旁人聽見。”蕭峰好奇心起,尋思:“這樣一個少年,能知道什麼機密大事?是了,他從南邊來,或許有什麼大宋的軍情可說。”他是宋人,向契丹稟告機密,便是無恥漢奸,心中瞧他不起,不過他既說有重在機密,聽一聽是無妨,於是縱馬行出十餘丈,招手道:“你過來!”

那少年跟了過去,舉起雙手,道:“請你割斷我手上繩索,我懷中有物呈上。”蕭峰撥出腰刀,直劈下去,這一刀劈下去的勢道,直要將他身子劈為兩半,但落刀部位準極,隻割斷了縛住他雙手的繩子。那少年吃了一驚,退出兩步,向蕭峰呆呆凝視。蕭峰微微一笑,還刀鞘,問道:“什麼東西?”

那少年探手入懷,摸了一物在手,說道:“你一看便知。”說著走向蕭峰馬前。蕭峰伸手去接。

突然之間,那少年將手中之物猛往蕭峰臉上擲來。蕭峰馬鞭一揮,將那物擊落,白粉飛濺,卻是小小布袋。那小袋掉在地下,白粉濺在袋周,原來是個生石灰包。這是江湖上下三濫盜賊所用的卑鄙無恥之物,若給擲在臉上,生灰末入眼,雙目便瞎。

蕭峰哼了一聲,心想:“這少年大膽,原來不是漢奸。”點頭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何起心害我?”那嘴唇緊緊閉住,並不答話。蕭峰和顏悅色的道;“你好好說來,我可饒你性命。”那少年道:“我為父母報仇不成,還有什麼話說。”蕭峰道:“你父母是誰?難道是我害死的麼?

那少年走上兩步,滿臉悲憤之色,指著蕭峰大聲道:“喬峰!你害我爹爹、媽媽,害死我伯父,我……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將你抽筋剝皮,碎屍萬段!”

蕭峰聽他叫的是自己舊日名字“喬峰”,又說害死了他父母的伯父,定是從前在中原所結下仇的家,問道:“伯父是誰?父親是誰?”

那少年道:“反正我不想活了,也要叫你知道,我聚賢莊遊家的男兒,並非貪生怕死之輩。”

蕭峰:“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是遊氏雙雄的的子侄,令尊是遊駒遊二爺嗎?”頓了一頓,又道:“當日我在貴莊受中原群雄圍攻,被迫應戰,事出無奈。令尊和令伯均是自刎而死。”說到這裏,搖了搖頭,說道:“唉,刃以至逼得他們自刎。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挺了挺身子,大聲道:“我叫遊坦之,不用你來殺,我會學伯父我爹爹好榜樣!”說著右手伸入褲筒,摸出一柄短刀,便往自己胸口插落。蕭峰馬鞭揮出,卷住短刀,奪了刀子。遊坦之大怒,罵道:“我要自刎也不許嗎?你這該死的遼狗,忒也狠毒!”

這時阿紫已縱馬來到蕭峰身邊,喝道:“你這小鬼,膽敢出口傷人?你想死麼?嘿嘿,可沒這麼容易!”遊坦之突然見到這樣一個清秀美麗的姑娘,一呆之下,說不出話來。阿紫道:“之鬼,做瞎子的滋味挺美,待會你就知道了。”轉示向蕭峰道:“姊夫,這小子歹子毒得緊,想用石灰包害你,咱們便用這石灰包先廢了他一雙招子再說。”

蕭峰搖搖頭,向領兵的隊長道:“今日打草穀得來宋人,都給了我成不成?”那隊長不勝之喜,道:“大王賞臉,多謝大王的恩典。”蕭峰道:“凡是獻了俘虜給的官兵,回頭都到王府去領賞。”眾官兵歡歡喜喜的道:“咱們誠心獻給大王,不用領賞了。”蕭峰道:“你們將俘虜留下,先回城吧,各人記著前來領賞。”眾官兵躬身道謝,那隊長道:“這野獸大多,大王要拿這些宋豬當活靶麼?從前楚王喜歡這一套。隻可惜我們今日抓的多是娘們,逃不快。下次給大王抓些精壯的宋豬來。”說著行了一禮,領兵去了。

“要拿這些宋豬當活靶”這幾句話鑽入耳中,蕭峰心頭不禁一震,眼前似乎便見到了楚王當年的殘暴舉動:幾百個宋人像野獸一般在雪地上號叫奔逃,契丹貴人哈哈大笑,彎弓搭箭,一個個的射死。有些宋人逃提遠了,契丹人騎馬呼嘯,自後趕去,就像射鹿射狐一般,終於一一射死。這種慘事,契丹人隨口說來,絲毫不以為異,過自必習以常。放眼向那群俘虜瞧去,隻見人人臉如土色,在寒風中不住顫抖。這些邊民有的懂得契丹人話,早就聽過“射活靶”的事,這時更嚇得魂不附體。

蕭峰悠悠一聲長歎,向南邊重重疊疊的雲山望去,尋思:“若不是有揭露我的身世之迷,我直至今日,還道自己是大宋百姓。我和這些說一樣的話,吃一樣的飯,又有什麼分別?這什麼大家好好的都是人,卻要強分為契丹、大宋、女真、高麗?你到我境內來打草穀,我到你境內去殺人放火?你罵我遼狗?我罵你宋豬?”一時之間思湧如潮。

眼見出來打草穀的官兵已去得不見人影,向眾難民道:“今日放你們回去,大家快快吧!”從俘虜還道蕭峰要令他們逃遠走,然後發箭射殺,都遲疑不動。蕭峰又道:“你們回去之後最好遠離邊界,免得又被人打草穀捉來。我救得你一次不得第二次。”

眾難民這才信是真,歡聲雷動,一齊跪下磕頭說道:“大王恩德如山,小民回家去供奉你的長生祿位。”他們早知宋民被遼兵打草穀俘去之後,除非是富庶人家,才能以金帛回,否則人人死於地,屍骨不得還鄉。宋遼連年交鋒,有錢人家早就逃到了內地。這些被俘的邊民皆是窮人,哪有什麼金帛前來取贖?早知自己命遠已牛馬不如,這位遼國大王竟肯放他們回家,當真喜出望外。

蕭峰見眾難民滿臉喜色,相互扶持南行,尋思:“我契丹人將他捉了來,再放他們回去,使們一路上擔驚受怕,又吃了許多苦頭,於他們又有什麼恩德?”

眼見眾難民漸行漸遠,那遊坦之仍是直挺挺的站著,便道:“你怎麼不走啊?你回歸中原,有盤纏沒有?”說著伸手入懷,想取些金銀給他,但身邊沒帶錢財,不摸之下,隨手取了個油布小包出來。他心中一酸,小包中包的是一部梵文易筋經,當日阿朱從少林寺中盜了出來,強要自己收著,如今人亡經在,如何不悲?隨手將小包放回懷中,說道:“我今日出來打獵,沒帶錢財,你若無錢使用,可跟我到城裏去取。”

遊坦之大聲道:“姓喬的,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何必用這些詭計來戲辱於我?姓遊的就是窮死,也豈能使你的一文錢?”

蕭峰一想不錯,自己是他的殺父仇人,這種不共戴天的深仇無化解,多說也是用,便道:“我不殺你!你要報仇,隨時來我便了。”

阿紫忙道:“姊夫,放他不得!這小子報仇不使正當功夫,盡使卑鄙下流手段。斬草除根,免留後患。”

蕭峰搖頭道:“江湖上處處荊棘,步步凶險,我也這麼走著過來了。諒這少年也傷不了我。我當日激得他伯父與父親自刎,實是出於無心,但這筆血債總是我欠的,何必又害氏雙雄的子侄?”說到這裏,隻感意興索然,又道:“咱們回去吧,今天沒什麼獵可打。”

阿紫嘟起小嘴,道:“我心中想得好好的,要拿這小子來折磨一番,可多有趣!你偏要放走他,我回去城裏,又有什麼可玩的?”但終於不敢違拗蕭峰的話,掉轉馬頭,和蕭峰並轡回去,行出數丈,回頭說:“小子,你去練一百年功夫,再來找我姊夫報仇!”說著嫣然一笑,揚鞭疾馳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