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聽得呼呼呼竹哨吹起,聲音蒼涼,軍馬向旁分開,鐵鏈聲啷啷不絕,一排排男女老幼從陣後牽了出來。霎時間兩中哭聲震天。原來這些人都是禦營官兵的家屬。禦營官兵是遼帝親軍,耶律洪基特加優遇,準許家屬在京居住,一來使親軍感激,有事之時可出死力,二也是臨視之意,使這一精銳之師出征時不敢稍起反心,那知道這次出獵,意然變起肘腑之間。禦營官兵的家屬不下二十餘萬,解到陣前的不過兩三萬人,其中有許多是胡亂捉來而捉錯了的,一時也他辨不出,但見拖兒帶女,亂成一團。
楚王麾下一名將軍縱馬出陣,高聲叫道:“禦營眾官兵叫者:“爾等家小,都已被收,投降的和有屬團聚,升官三級,另有賞金。若不投降,新皇有旨,所有這家屬一齊了。”契丹人向來殘忍好殺,說是“一齊殺了”,決非恐嚇之詞,當真是要一齊殺了的。禦營中有些官兵已認出了自己親人,“爹爹,媽媽,孩子,夫君,妻啊!”兩陣中呼喚之聲,響成一片。
叛軍中鼓聲響起,二千名斧手大步而出,卑手中大刀精光閃亮。鼓聲一停,二千柄大刀便舉了起來,對準眾家屬的頭。那將軍叫道:“向新皇投降,重重有賞,若不投降,眾家屬一齊殺了!”他左一揮,鼓聲又起。
禦營眾將士知道他左手再是一揮,鼓聲停止,這二千柄明晃晃的大刀便吹了下去。這些親軍對耶律洪基向來忠心,皇太叔和楚王以“升官”和“重賞”相招,那是難以引誘,但這時眼見自己的父母子女引頸待戳,如何不驚?
鼓聲隆隆不絕,禦營親軍的官兵的心也是怦怦急跳。突然之間,禦營中有人叫道:“媽媽,媽媽,不能殺了我媽媽!”投下長矛,向敵軍陣前的一個老婦奔去。
跟著颼的一箭從禦營射出,正這人的後心。這人一時未死,兀向他母親爬去。隻聽得“爹娘、孩兒”叫聲不絕,禦營中數百人紛紛奔出。耶律洪基的親信將軍撥劍亂斬,卻哪裏止得住?這數百人一奔出,跟著便是數千。數千人之後,嘩啦啦一陣大亂,十五萬親軍之中,倒奔去了六七萬人。
耶律洪基長歎一聲,知道大勢已去,乘著親軍和家屬抱頭相認,亂一團,將叛軍從中隔開了,便即下令:“向西北蒼茫山退軍。”中軍將軍悄悄傳下號令,餘下未降的尚有八萬餘人,後軍轉作前軍,向西北方馳去。
楚王急命騎兵追趕,但戰場上塞滿了老弱婦孺,騎兵不能奔馳,待得推開眾人,耶律洪基已率領禦營親軍去得遠了。八萬多名親軍趕到蒼茫山腳下,已是黃昏,眾軍士又饑又累,在已坡上趕造營寨,居高臨下,以作守禦之計。安營甫定,還未造飯,楚王已親率精銳趕到出下,立即向山坡衝鋒。禦營軍士箭如雨,將叛軍擊退。楚軍見仰功不利,當即收兵,在山下安營。
這日晚間,耶律洪基站在山崖之旁,向南眺望,但見叛軍營中營火有如繁星,遠處有三條火龍蜿蜒而至,卻是叛軍的後續部隊前來參與圍功。洪基心下黯然,正待入帳,北院樞密使前來奏告:“臣屬下的一萬五千兵馬,衝下山去投了叛逆。臣治軍無方,罪該萬死。”耶律洪基揮了揮手,搖頭道:“這也怪你不得,下去休息吧!”
他轉頭來,見蕭峰望著遠處出神,說道:“一到天明,叛軍就會大舉功,我輩盡成俘虜矣。我是國君,不能受辱於叛,當自刎以報社稷。兄弟,你乘夜自行衝了出去吧。你武藝高強,叛軍須攔你不住。”說到這裏,神色淒然,又道:“我本想大賜你一場富貴,豈知做哥哥的自身難保,反而累了你啦。”
蕭峰道:“大哥,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戰陣不利,我保你退了出去,招集舊部,徐圖再舉。”
洪基搖頭道:“我連老母妻子都不能保,哪裏還說得上什麼大丈夫?契丹人眼中,勝者英難,敗者叛逆。我一敗塗地,豈能再興?你自己去吧!”
蕭峰知他所說的乃是實情,慨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但陪著哥哥,明日與叛寇決一死戰。你我義結金蘭,你是皇帝也好,是百姓也好,蕭某都當你是義兄。兄長有難,做兄弟的自當和你同生共死,豈有自行逃走之理?”
耶律洪基熱淚盈眶,握住他雙手說道:“好兄弟,多謝你了。”
蕭峰回到帳中,見阿紫蜷臥在帳幕一角,睜著一雙圓圓的大眼,兀自未睡。阿紫道:“姊夫,你怪我不怪?”蕭峰奇道:“怪你什麼?”阿紫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定要到大草原中來遊玩,也不會累得你困在這裏。姊夫,咱們要死在這裏了,是不是?”
帳外火把的紅光映在她臉上,蒼白之色中泛起一片暈紅,更顯得嬌小稚弱。蕭峰中大起憐意,柔聲道:“我怎會怪你?若不是我打傷了你咱們就不會到這種地方來。”阿紫微微一笑,說道:“若不是我向你射毒針,你就不會打傷我。”
蕭峰伸出大手,撫摸她頭發。阿紫重傷餘,頭發脫落了大半,又黃又稀。蕭峰輕歎一聲,說道:“你年紀輕輕,卻跟我著我受苦。”阿紫道:“姊夫,我本來不明白,姊姊為什麼這樣喜歡你,後來我才懂了。”
蕭峰心想:“你姊姊待我深情無限,人這小姑娘懂得什麼。其實,阿朱為什麼會愛上我這粗魯漢子,連我自己也不明白,你又怎能知道?”想到此處,淒然搖頭。
阿紫側過頭來,說道:“姊夫,你猜到了沒有,為什麼那天我向你發射毒針?我不是要射死你,我隻是要你動彈不得,讓我來服侍你。”蕭峰奇“那有什麼好?”阿紫微笑道:“你動彈不得,就永遠不能離開我了。否則的話,你心中瞧不起我,隨時就會拋開我,不理睬我。”
蕭峰聽她說的雖是孩子話,卻也知道不是隨口胡說,不禁暗暗心驚,尋思:“反正明天大家都死,安慰她幾句也是了。”說道:“你真是孩子想法,你真的喜歡跟著我,盡管跟說就是,我也不會不允。”
阿紫眼中突然發出明亮光采,喜道:“姊夫,我傷好了之後,仍要跟著你,永遠不回到星宿派父師那裏去了。你可別拋開我不理。”
蕭峰知道她在星宿派所闖禍實在不小,料想她確是不敢回去,笑道:“人是星宿派的大師姊傳人,你不回去群龍無首,那便如何是好?”阿紫格格一笑,道:“讓他們去亂成一團好了。我才不理呢。”
蕭峰拉上毛氈,蓋到她頸下,替她輕輕攏好了,展開毛氈,自行在營帳的另一角睡下。帳外火光時明時滅,閃爍不定,但聽得哭聲隱隱,知是禦營官兵思念家人,大家均知明時這一會議性命難保,隻是各人忠於皇上,不肯背叛。
次時蕭峰一早便醒了,囑咐室裏隊長備好馬匹,照料阿紫,自己結束停當,吃一斤羊肉喝了三斤酒,走到山邊。其時四下裏尚一片黑暗,過不多時,東方曙光初現,禦營中號角嗚嗚吹起,但聽得鏗鏗鏘鏘,兵甲軍刃相撞之聲不絕於耳。營中一隊隊兵馬開出,於各處衝要之處守擤。蕭峰居高臨下的望將出去,隻見東、南、東南方三麵人頭湧湧,盡是叛軍。一陣白霧罩著遠處,軍陣不見盡頭。
霎時間太陽於草原邊上露出一弧,金光萬道,射入白霧之中,濃露漸消,顯出霧中也都是軍馬,驀地裏鼓聲大起,敵陣中兩隊黃旗軍馳了出來,跟著皇太叔和楚王乘馬馳到山下,舉馬鞭,向山指點商議。
耶律洪基領著侍衛站在山邊,見到這等情景,怒從心起,從侍衛手接過弓箭,彎弓搭箭,一向楚王射去。從山上望將下去,似乎相隔不遠,其實相距尚數箭之地,這一箭沒到半途,便力盡跌落。
楚王哈哈大笑,大聲叫道:“洪基,你篡了我爹爹之位做了許多時候的偽君,也刻讓位了。你快快投誠,我爹爹便饒你一死,還假仁義的封你為皇太侄如何?哈哈哈!”這幾句話,顯然諷剌洪基封耶律重元為皇太叔乃是假仁假義。
洪基大怒,罵道:“無恥叛賊,還在逞這口舌之利。”
北院樞密使叫道:“主辱臣死!主上待我等恩重如山今日正是我等報主之時。;率領了三千名親兵,齊聲發喊,從山上衝了下去。這三千人都是契丹部中的勇士,此番抱了必死之心,無不以一當十,大喊衝殺,登時將敵軍衝退裏許。但楚王令旗揮處,數萬軍馬圍了上來,刀矛齊施,隻聽得喊聲震動天地,血肉橫飛。三千人越戰越少,鬥到後來,盡數死節。北院樞密使力殺數人,自刎而死。洪基、眾將軍大臣和蕭峰等在山峰上看得明白,卻無力相救,心感北院使的忠義,盡皆長垂淚。
楚王又馳到山邊,笑道:“洪基,到底降不降?你這一點兒軍馬,還濟得甚事?你手下這些人都是大遼勇士,又何必要他們陪你送命?是男兒漢大丈夫,爽爽快快,降就降,戰就戰,倘若自知氣數已盡,不如自刎以謝天下,也免得多傷士卒。”
耶律洪基長歎一聲虎目含淚,擎力在手,說道:“這錦繡江山,便讓了你父吧。你說得不錯,咱們叔侄兄弟,骨肉相殘,何必多傷契丹勇的性命。”說著舉起刀來,便往頸上勒去。
蕭峰猿臂伸出,將他刀子奪琿,說道:“大哥,是英雄好漢,便當死於戰場,如何能自盡而死?”
洪基歎道:“兄弟,這許多將士跟隨我日久,我反正是死,不忍他們都跟著我送了性命。”
楚王大叫道:“洪基,你還不自刎,更待何時?”手中馬鞭直指其麵,囂張已極。
蕭峰見他越走越近,心念一動,低聲道:“大哥,你跟他信口敷衍,我悄悄掩近身去,射他一箭。”
洪基知他了得,喜道:“如此甚好,若能先將他射死,我死也瞑目。”當即提高噪子,叫道:“楚王,我待你父子不薄,你父親要做皇帝,也無不可何必殺傷本國這許多軍士百姓,害得遼國大傷元氣?”
蕭峰執了一張硬弓,士枝狠牙長箭,牽過一匹駿馬,慢慢拉到山邊,一矮身,轉到馬腹之下,身藏馬下,雙足鉤住馬背,足尖一踢,那馬便衝了去。山下叛軍見一匹空馬奔將下來,馬背上並無騎者,隻道是軍馬斷韁奔逸,這是十分尋常之事,誰也沒加留神。但不久叛軍軍士便見馬腹之下有人,登時大呼起來。
蕭峰以足尖踢馬,縱馬向楚王直衝過去,眼見離他約有二百步之遙,在馬腹之下拉開強弓,颼的一箭,向他射去。楚王身旁衛士舉起盾牌,將箭擋開。蕭峰縱馬急馳,連珠箭發,一箭將那衛士射倒,第二箭直射楚王胸膛。
楚王眼明手快馬鞭揮出,往上擊來。這以鞭擊箭之術,原是楚王拿手本領,卻不知射這一箭之人不但膂力雄強,而且箭上附有內勁,馬鞭雖擊到了箭杆,卻隻將羽箭撥得稍歪,卟的一聲,插入他的左肩。楚王叫聲“啊喲!”痛得伏在鞍上。
蕭峰羽箭又到,這一次相距更近,一箭從他左脅穿進,透胸而這。楚王身子一晃,從馬背上溜了下來。
蕭峰一舉成功,心想:“我何不程乘機更去射死了皇太叔!”
楚王中箭墜馬,敵陣中人人大呼,幾百枝羽箭都向蕭峰所藏峰的馬匹剌射到,霎時之間,那馬中了二百多權羽箭,變成了一匹剌蝟馬。
蕭峰在地下幾個打滾,溜到了一名軍官的坐騎之下,展開小巧綿軟功夫,隨即,從這匹腹底下鑽到那一匹馬之下,一個打滾,又鑽到另一匹底下。眾官兵無法放箭,紛紛以長矛來剌。但蕭峰東一鑽,西滾,盡是在馬肚子底下做功夫。敵軍官兵亂成數千馬你推我拚,自相踐踏,卻哪裏剌得著他?
蕭峰所使的,隻不過是中原武林中平平無奇的地堂功夫。不論是地堂拳、地堂刀,還是地堂劍,都是在地下翻滾騰挪,俟機攻敵下盤。這時他用於戰陣,眼明手快,躲這了千百隻馬蹄的踐踏。分看誰皇太的所在,直滾過去,颼颼颼三箭,向皇太叔射去。
皇太叔的衛士先前見楚五中箭,已然有備,三十餘人各舉盾牌,密密層層的擋在皇太叔身前,隻聽得錚錚錚三響,三枝箭便在盾牌上撞了下來,蕭峰聽攜的十枝箭射出了七枝,隻剩下三枝,眼見敵人三十幾麵盾牌相互掩護,這三枝箭便要射死三死名衛士也難,更不用說射皇太叔了。這時他已深入敵陣,身後數千軍士挺矛追來,麵前更是千軍萬馬,實已陷入了絕境。當日他獨鬥中原群雄,對方隻不過數百人,已然凶險之極,幸得有人相救,方能脫身,今日困於數十萬人的重圍之中,卻如何逃命?
這當兒情急拚命,驀地裏一聲大吼,縱身而起,呼的一聲,從那三十幾麵盾牌之上縱躍而過,落在皇太叔馬前。皇太大吃一驚,舉馬鞭往他臉上擊落。蕭峰斜身躍起,落上皇太叔的馬鞍,左手抓住他後心,將他高高舉起,叫道:“你要死還是要活?快叫眾人放下兵刃!”皇太叔嚇得呆了,對他的話一個字也沒聽見。
這時叛軍中的擾攘之聲更是震耳欲聾,成千成萬的官兵彎弓搭箭,對準蕭峰,但皇太叔被他擒在手中,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蕭峰氣丹田,叫道:“皇在叔有令,眾三軍放下兵刃,聽宣聖旨。皇帝寬洪大量,赦免全體官兵,誰都加追究。”這幾句話蓋過了十餘萬人的喧嘩紛擾,聲聞數裏,令得山前後十餘萬官兵少有半數聽得清清楚楚。
蕭峰有過丐幫幫眾背叛自己的經曆,明白叛眾心思,一過逆境之後,最要緊的是個圖,免罪,隻須方保證不念舊惡,決不追究,叛軍自然鬥誌消失。此刻叛軍勢大,耶律洪基身邊不過七八萬人馬,眾寡懸殊,決不是叛國之敵,其時局麵緊急,不及向洪基請旨,便說了這幾句話,好令叛軍安心。
這幾句話朗朗傳出,眾叛軍的喧嘩聲登時靜了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均是惶惑無主。
蕭峰知此刻局勢是危險,叛軍中隻須有人呼叫不服,數十萬沒蒼蠅般的叛軍立時釀成巨變,當真片也延緩不得,又大聲叫道:“皇帝有旨:眾叛軍官兵中有論官職大小,一概無罪,皇帝開恩,決不追究。軍官士兵各就原職,大家快快放下兵刃!”
一片寂靜之中,忽然嗆啷啷!嗆啷啷幾聲響,有幾人擲下了手中長矛。這擲下刃的聲音互相感染,霎時之間,嗆啷啷之聲大作,倒有一半人擲下兵刃,餘下的兀自躊躇不決。
蕭峰左臂將皇太叔身子高高舉起,緩緩上山,眾叛軍誰也敢攔阻,他馬頭到處,前麵便讓出一條路來。
蕭峰騎馬來到山腰,禦營中兩隊兵下來迎接,山峰上奏起鼓樂。
蕭峰道:“皇太叔,你快快下令,叫部屬放下兵刃投降,便可饒你性命。”
皇太叔顫聲道:“你擔保饒我性命?”
蕭峰向山下望去,隻見數叛軍手中還是執著弓箭長矛,軍心未定,危險未過,尋思:“眼下是安軍心為第一要務。皇太叔一人的生死何足道哉,隻須派人嚴加臨守,諒他以後再也不能為非作歹。”便道:“你戴罪立功,眼睛是唯一的良機,陛下知道都是你兒子不好,定可赦你的性命。”
皇太叔原無爭奪帝位的念頭,都是因他兒子楚王野心勃勃而起禍,這時他身落人手,但求免於一死,便道:“好,我依你之言便了!”
蕭峰讓他安坐馬鞍,朗聲說道:“眾三軍聽者,皇太叔有言吩咐。”
皇太叔大聲道:“楚王挑動禍亂,現已伏示。皇上寬洪大量,饒大家的罪過。各人快快放下兵刃,向皇請罪。”
皇太叔既這麼說,眾叛軍群龍無首,雖有凶鷙倔強之徒,也已不敢再行違抗,但聽得嗆啷啷之聲響成一片,眾叛軍都投下兵刃。
蕭峰押著皇太叔上得蒼茫山來。耶律洪基喜不自勝,如在夢中,搶到蕭峰身邊,握著他的雙手,說道:“兄弟,兄弟,哥哥這江山,以後和你共享之。”說到這裏心神激蕩,不由得流下淚來。
皇太叔跪伏地,說道:“亂臣向陛下請罪,求陛下哀憐。”
耶律洪基此時心境好極,向蕭峰道:“兄弟,你說刻當如何?”蕭峰道:“叛軍人多勢眾,須當安定軍心,求陛下赦免皇太叔死罪,好讓大家放心。”
耶洪基笑道:“很好,很好,一切依你,一切依你。”轉頭向北院大王道:”你傳下聖旨,封蕭峰為楚王,官居南院大王,督率叛軍,回歸上京。”
蕭峰吃一驚,他殺楚王,擒皇太叔,全是為要救義兄之命,決無貪圖爵祿之意,耶律洪基封他這樣的大官,倒令他手足無措,一說不出話來。北院大王向蕭峰拱手道:“恭喜,恭喜!楚王爵位向來不外姓,蕭大王快向皇上謝恩。”蕭峰向洪基道:“哥哥,今日之事,全仗你洪福齊,眾官兵對輸心歸誠,叛亂方得平定,做兄弟的隻不過出一蠻力,實算不得什麼功勞。何況兄弟的不會做官,也不願做官,請哥哥收回成命。”耶律洪基哈哈大笑,伸右手攬著他肩頭,說道:“這楚王之封、南院大王的官位,在我遼國已是最高的爵祿,兄弟倘若還嫌不夠,一定不肯臣服於我,做哥哥的除了以皇位相讓,更無別法了。”
蕭峰吃一驚,心想:“哥哥大喜之餘,說話有些忘形了,眼下亂成一團,一切事情須當明快果決,不能有絲毫猶豫,以防更起禍變。”隻得屈膝跪下,說道:“臣蕭峰領旨,多謝萬歲恩典。”耶律洪基笑著雙手扶起。蕭峰道:“臣不敢不違旨,隻得領愛官爵。隻是草野鄙人,不明朝廷法度,若有差失,尚請原宥。”
耶律洪基伸手在他肩頭拍了幾下,笑道:“決無幹係!”轉頭向左軍將軍耶律莫哥道:“我命你為南院樞密使,佐輔蕭大王,勾當軍國重事。”耶律哥大喜,忙跪下謝恩,又向蕭峰參拜,道:“參見大王!”洪基道:“莫哥,你稟受蕭大王號令,督率叛軍回歸上京。咱們皇太後請安去。”
當下山峰上奏起鼓樂,耶律洪基一行向山下走去。叛軍的領兵將軍已將皇太後、皇後等請出,恭恭敬敬的在營中安置。耶洪基進得帳去,母子夫妻相見,死裏逃生,恍如隔世,自是人人稱讚蕭峰的大功。
耶律莫哥先行,引導蕭峰去和南院諸部屬相見。適才蕭峰在千萬馬中一進一出,勇不可當,眾人均是親見。南院諸屬官軍雖然均是楚王的舊部,但一來蕭峰神威凜凜,各人盡中害怕,不敢不服,又都敬他英雄了得,二來楚王平素脾氣暴躁,無恩於人,三自己作亂犯上,心下都好生惶恐,是以蕭峰一到軍中,眾叛軍肅然敬服,齊聽豐號令。
蕭峰說道:“皇上已赦免各人從逆謀叛之罪,此後大夥兒應主該痛改前非,再也不可稍起貳心。”
一名白須將軍上前說道:“稟告大王,皇太叔的世子扣押我等家屬,脅迫我等附逆,我等若有不從,世子便將我等家屬斬首,事出無奈,還祈大王奏明萬歲。”
蕭峰點道:“既如此,以往之事,那也不用說了。”轉頭向律莫哥道:“眾軍就地休息,飽餐之後,撥營回京。”
當下南院中部屬一個個依著官職大小,上來參見。蕭峰雖然從來沒做官,但他久為丐幫幫主,統率群豪,自有一番威嚴。帶領丐幫豪傑和契丹大豪,其間也無甚差別。隻是遼軍中另有一套規矩,蕭峰一麵小心在意,一麵由耶律莫哥分派處理,一切均是井井有條。
蕭峰帶領大軍出發不久,皇太後和皇後分別派了使者,到軍中給袍帶金銀。蕭峰謝恩甫畢,室裏護著阿紫到了。她身披錦衣,騎著駿馬,說道均是皇太後所賜。蕭峰見她小小的身體裹在寬大的錦袍之中,一張小臉倒被衣領遮去了一半,不禁好笑。
阿紫峭親眼見到蕭峰射殺禁王、生擒皇太叔,隻是從室裏等人口中轉述而知。大凡述說往事,總不免加油添醬,將蕭峰的功績,更是說得神乎其神,;加了三分。阿紫一見到他,便埋怨道:“姊夫,你立了這樣大的功,怎麼事先也跟我說一聲,否則我站在山邊,親眼瞧著你殺進殺出,豈不開心?倒讓我白擔了半天心。?蕭峰道:“這是僥幸立下的功勞,事先我怎知道?你一見麵便說孩子話。”阿紫道:“姊夫你過來。”
蕭峰走近她身邊,見她蒼白的臉上發著興奮的紅光,經她身上的錦繡衣裳一襯,倒像是個玩偶娃娃一般,又是骨稽,又是可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阿紫臉有慍色,嗔道:“我跟你說正經話,你卻哈哈大笑,有什麼好笑,?”蕭峰笑道:“我見你穿著這樣的大衣服,像是個玩偶娃娃一般,很是有趣。”阿紫嗔道:“你老是把我小孩子,卻來取笑於我。”蕭峰笑道:“不是,不是!阿紫,這一次我隻道咱二人都要死於非命了,那知間能死裏逃生,我自然歡喜。什麼南院大王、楚王的封爵,我才放在心上能夠活著不死,那就好得很了。”
阿紫道:“姊夫,你也怕死麼?”蕭峰一怔點頭道:“是遇到危險之時,自然怕死,眾叛軍千千萬萬,你怎麼膽敢衝過去?”蕭峰道:“這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倘若不衝,就非死不可。那也說不上什麼勇敢不勇敢,隻不過是困獸猶鬥而已。咱們圍住了一頭大熊、一隻老虎,它盜竊不出去,自然會拚命的亂咬亂撲。”阿紫嫣然一笑,道:“你將自己比作畜生了。”
這時兩人乘在馬上,並肩而行,一眼望將出去,大草原上旌旗招展,長長的隊伍行列,一直展到天際,不見盡頭,前後左右,盡是衛士部屬。
阿紫很是歡喜,說道”“那日你幫我奪得了星宿派傳人之位,我想星宿派中二弟子、三代弟子數百人之眾除了師父一人之外,算我最大,心裏十分得意。是比之你統率千軍萬馬,那是全比不上了。姊夫,丐幫不要你做幫主哼,小小一個丐幫,有什麼希罕?你帶領人馬,去將他們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