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今日意(2 / 3)

那西夏武士挺身站立,既不答話,也不移動身子,段譽一斜身,反手抓住了身旁一名西夏武士後腰的“誌室穴”,向那怪人擲去。那人微一側身,砰的一身,那西夏武士的腦袋撞在牆上,頭蓋碎裂而死。段譽籲了口氣,道:“你是人,不是鬼。”

這時除了那新來的怪客之外,西夏武士已隻剩下了五人,其中一名西夏人和一名漢人是“一品堂”的好手。餘下三名尋常武士眼看己方人手越鬥越少,均萌退誌,一人走向門邊,便去推門。那西夏好手喝道:“幹什麼?”刷刷刷三刀,向段譽砍去。

段譽眼見青光霍霍,對方的利刀不住的在麵前幌動,隨時隨刻都會剁到自己身上,心中怕極,叫道:“你……你這般橫蠻,我可要打你玉枕穴和天柱穴了,隻怕你抵敵不住,我勸你還是……還是乘早收兵,大家好來好散的為妙。”那人刀招越來越緊,刀刀不離段譽的要害。若不是段譽腳下也加速移步,每一刀都能要了他性命。

那漢人好手一直退居在後,此刻見段譽苦苦哀求,除了盡力閃避,再無還手餘地,靈機一動,搶到石臼旁,抓起兩把已碾得極細的米粉,向段譽麵門擲去。段譽步法巧妙這兩下自是擲他不中。那漢人兩把擲出,跟著又是兩把,再是兩把,大堂中米粉糠屑,四散飛舞,頃刻間如煙似霧。

段譽大叫:“糟糕,糟糕!我這可瞧不見啦!”王語嫣也知情勢萬分凶險,心想段譽所以能在數名好手間安然無損,全仗了那神妙無方的淩波微步。敵人向他發招攻擊,始終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兵刃拳腳的落點和他身子間總是有厘毫之差,現在大堂中米粉糠屑煙霧彌漫,眾人任意發招,這一盲打亂殺,那便極可能打中在他身上。要是眾武士一上來便不理段譽身在何處,自顧自施展一套武功,早將他砍成十七八塊了。

段譽雙目被迷粉朦住了,睜不開來,狠命一躍,縱到水輪邊上,攀住水輪葉子板,向上升高。隻聽得“啊、啊”兩聲慘呼,兩名西夏武士已被那西夏好手亂刀誤砍而死。跟著叮當兩聲,有人喝道:“是我!”另一人道:“小心,是我!”是那西夏好手和漢人好手刀劍相交,拆了兩個回合。接著“啊”的一聲慘呼,最後一名西夏武士不知被誰一腳踢中要害,向外飛出,臨死時的叫喊,令段譽聽著不由得毛骨悚然,全身發抖。他顫聲叫道:“喂喂,你們人數越來越少,何必再打,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向你們救饒,也就是了。”

那漢人從聲音中辨別方位,右手一揮,一枚鋼飄向他射來,這一鏢去勢本來甚準,但水輪不停轉動,待得鋼鏢射到,輪子已帶著段譽下降,拍的一聲,鋼鏢將他袖子一角釘在水輪葉子板上。段譽吃了一驚,心想:“我不會躲避暗器,敵人一發鋼鏢袖箭,我總是遭殃。怯意一盛,手便軟了,五指抓不住水輪葉子板,騰的一聲,摔了下來。

那漢人好手從迷霧中隱約看到,撲上來便抓。段譽記得王語嫣說過要點他“廉泉穴”,但一來在慌亂之中,二來雖識得穴道,平時卻無習練,手忙腳亂的伸指去點他“廉泉穴”,部位全然不準,既偏左,又偏下,竟然點中他的“氣戶穴”。“氣戶穴”乃是笑穴,那人真氣逆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一劍又一劍的向段譽刺去,口中卻嘻嘻、哈哈、嘿嘿、嗬嗬的大笑不已。

那西夏好手問道:“容兄,你笑什麼?”那漢人無法答話,隻不斷大笑。那西夏人不明就裏,怒到:“大敵當前,你弄什麼玄虛?”那漢人道:“哈哈,我……這個……哈哈,嗬嗬……”挺劍朝段譽背心刺去。段譽向左斜走。那西砟好手迷霧中瞧不清楚,正好也向這邊撞來,兩人一下子便撞了個滿懷。

這西夏人一撞到段譽身子,左手疾翻,已使擒拿手扭住了段譽右臂。他眼見對方之所長全在腳法,這一扭正是取利的良機,右手拋去單刀,回過來又抓住了段譽的左腕。段譽大叫:“苦也,苦也!”用力掙紮。但那西夏人兩手便如鐵箍相似,卻那裏掙紮得脫?

那漢人瞧出便宜,挺劍便向段譽背心疾刺而下。那西夏人暗想:“不妙!他這一劍刺入數寸,正好取了敵人性命。但如他不顧義氣,要獨居其功,說不定刺入尺許,便連我也刺死了。”當即拖著段譽,退了一步。

那漢人笑聲不絕,搶上一步,欲待伸劍再刺,突然砰的一聲,水輪葉子擊在他的後腦,將他打暈了過去。那漢人雖然昏暈,呼吸未絕,仍哈哈哈笑個不停,但有氣無力,笑聲十分詭異。水輪緩緩轉去,第二片葉子砰的一下,又在他胸口撞了一下,他笑聲輕了幾分,撞到七八下時,“哈哈、哈哈”之聲,已如是夢中打鼾一般。

王語嫣見段譽被擒,無法脫身,心中焦急之極,又想大門旁尚有一名神色可怖的西夏武士站著,隻要他隨手一刀一劍,段譽立即斃命。她驚惶之下,大聲叫道:“你們別傷段公子性命,大家……大家慢慢商量。”

那西夏人牢牢扭住段譽,橫過右臂,奮力壓向他胸口,想壓斷他肋骨,又或逼得他難以呼吸,窒息而死。段譽心中害怕之極。他被扭住的是左腕和右臂,吸入內力的背冥神功使用不上,隻得左手拚命伸指亂點,每一指都點到了空處,隻感胸口壓力越來越重,漸漸的喘不過氣來。

正危急間,忽聽得嗤嗤數聲,那西夏好手“啊”的一聲輕呼,說道:“好本事,你終於點中了我的……我的玉枕……”雙手漸漸放鬆,腦袋垂了下來,倚著牆壁而死。

段譽大奇,扳過他身子一看,果見他後腦“玉枕穴”上有一小孔,鮮血泊泊流出,這傷痕正是自己六脈神劍所創。他一時想不明白,不知自己在緊急關頭中功力凝聚,一指點出,真氣衝上牆壁,反彈過來,擊中了那西夏好手的後腦。段譽一共點了數十指,從牆壁上一一反彈在對方背後各處。但那西夏人功力既高,而真氣的反彈之力又已大為減弱,損傷不到他分毫,可是最後一股真氣恰好反彈到他的“玉枕穴”上。那“玉枕穴”是他的罩門所在,最是柔嫩,真氣雖弱,一撞之下還是立時送命。

段譽又驚又喜,放下那西夏人的屍身,叫道:“王姑娘,王姑娘,敵人都打死了!”

忽聽得身後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未必都死了!”段譽一驚回頭,見是那個神色木然的西夏武士,心想:“我倒將你忘了。你武功不高,我一抓你‘誌室穴’,便能殺你。”笑道:“老兄快快去吧,我決計不能再殺你。”那人道:“你有殺我的本領麼?”語氣十分傲慢。段譽實不願再多殺傷,抱拳道:“在下不是閣下對手,請你手下容情,饒過我吧。”

那西夏武士道:“你這幾句話說得嬉皮笑臉,絕無求饒的誠意。段家一陽指和六脈神劍名馳天下,再得這位姑娘指點要訣,果然非同小可。在下領教你的高招。”這幾話每個字都是平平出出,既無輕重高低,亦無抑揚頓挫,聽來十分的不慣,想來他是外國人,雖識漢語,遣詞用句倒是不錯,聲調就顯得十分的別扭了。

段譽天性不喜武功,今日殺了這許多人,實為情勢所迫,無可奈何,說到打架動手,當真是可免則免,當即一揖到地,誠誠懇懇的道:“閣下責備甚是,在下求饒之意不敬不誠,這裏謝過。在下從未學過武功,適才傷人,盡屬僥幸,便得苟全性命,已是心滿意足,如何還敢逞強爭勝?”

那西夏武士嘿嘿冷笑,說道:“你從未學過武功,卻在舉手之間,盡殲西夏一品堂中的四位高手,又殺武士一十一人。倘若學了武功,武林之中,還有噍類麼?”

段譽自東至西的掃視一過,但見碾坊中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首,一個個身上染滿了血汙,不由得難過之極,掩麵道:“怎……怎地我殺了這許多人?我……我實在不想殺人,那怎麼辦?怎麼辦?”那人冷笑數聲,斜目睨視,瞧他這幾句話是否出於本心。段譽垂淚道:“這些人都有父母妻兒,不久之前個個還如生龍活虎一般,卻都給我害死了,我……我……如何對得起他們?”說到這裏,不禁●胸大慟,淚如雨下,嗚嗚咽咽的道:“他們未必真的想要殺我,隻不過奉命差遣,前來拿人而已。我跟他們素不相識,焉可遽下毒手?”他心地本來仁善,自幼念經學佛,便螻蟻也不敢輕害,豈知今日竟闖下這等大禍來。

那西夏武士冷笑道:“你假惺惺的貓哭老鼠,就想免罪麼?”

段譽收淚道:“不錯,人也殺了,罪也犯下了,哭泣又有何益?我得好好將這些屍首埋葬了才是。”

王語嫣心想:“這十多具屍首一一埋葬,不知要花費多少時候”。叫道:“段公子,隻怕再有大批敵人到來,咱們及早遠離的為是。”段譽道:“是,是!”轉身便要上梯。

那西夏武士道:“你還沒殺我,怎地便走?”段譽搖頭道:“我不能殺你。再說,我也不是你的對手。”那人道:“咱們沒打過,你怎知不是我對手?王姑娘將淩波微步傳了給你,嘿嘿,果然與眾不同。”段譽本想說‘淩波微步’並非王語嫣所授,但又想這種事何必和外人多言,隻道:“是啊,並本來不會什麼武功,全蒙王姑娘出言指點,方脫大難”。那人道:“很好,我等在這裏,你去請她指點殺我的法門。”段譽道:“我不要殺你。”

那人道:“你不要殺我,我便殺你。”說著拾起地下一柄單刀,突然之間,大堂中白光閃動,丈餘圈子之內,全是刀影。段譽還沒來得及跨步,便已給刀背上肩頭重重敲了一下,“啊”的一聲,腳步踉蹌。他腳步一亂,那西夏武士立時乘勢直上,單刀的刃鋒已架在他後頸。段譽嚇出了一身冷汗,隻有呆立不動。

那人道:“你快去請教你師父,瞧她有什麼法子來殺我。”說著收回單刀,右腿微彈,砰的一下,將段譽踢出一個斛頭。

王語嫣叫道:“段公子,快上來。”段譽道:“是!”攀梯而上,回頭一看,隻見那人收刀而坐,臉上仍是一股僵屍般的木然神情,顯然渾不將他當作一回事,決計不會乘他上梯時在背後偷襲。段譽上得閣樓,低所道:“王姑娘,我打他不過,咱們快想法子逃走。”

王語嫣道:“他守在下麵,咱們逃不了的。請你拿這件衫子過來。”段譽道:“是!”伸手取過那農家女留下的一件舊衣。王語嫣道:“閉上眼睛,走過來。好!停住。給我披在身上,不許睜眼。”段譽一一照做。他原是誌誠君子,對王語嫣又是天神一般崇敬,自是絲毫不敢違拗,隻是想到她衣不蔽體,一顆心不免怦怦而跳。

王語嫣待他給自己披好衣衫,說道:“行了。扶我起來。”段譽沒聽到他可以睜眼的號令,仍緊緊閉著雙眼,聽她說“扶我起來”,便伸出右手,不料一下子便碰到她的臉頰,隻覺手掌中柔膩滑嫩,不禁嚇了一跳,急忙縮手,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王語嫣當要他替自己披上衣衫之時,早已羞得雙頰通紅,這時見他閉了眼睛,伸掌在自己臉上亂摸,更加害羞,道:“喂,我叫你扶我起來啊!”段譽道:“是!是!”眼睛仍緊緊閉住,一雙手就不知摸向那裏好,生怕碰到她身子,那便罪孽深重,不由得手足無措,十分狼狽。王語嫣也是心神激蕩,隔了良久,才想到要他睜眼,嗔道:“你怎麼不睜眼?”

那西夏武士在下麵嘿嘿冷笑,說道:“我叫你去學了武功來殺我,卻不是叫你二人打情罵倘,動手動腳。”

段譽睜開眼來,但見王語嫣玉頰如火,嬌羞不勝,早是癡了,怔怔的凝視著他,西夏武士那幾句話全沒聽見。王語嫣道:“你扶我起來,坐在這裏。”段譽忙道:“是,是!”誠惶誠恐的扶著她身子,讓她坐在一張板凳上。

王語嫣雙手顫抖,勉力拉著身上衣衫,低頭凝思,過了半晌,說道:“他不露自己的武功家數,我……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打敗他。”段譽道:“他很厲害,是不是?”王語嫣道:“適才他跟你動手,一共使了一十七種不同派別的武功。”段譽奇道:“什麼?隻這麼一會兒,便使了一十七種不同的武功?”

王語嫣道:“是啊!他剛才使單刀圈住你,東砍那一刀,是少林寺的降魔刀法;西劈那一刀,是廣西黎山洞黎老漢的柴刀十八路;回轉而削的那一刀,又變作了江南史家的‘回風拂柳刀。’此後連使一十一刀,共是一十一種派別的刀法。後來反轉刀背,在你肩頭擊上一記,這是寧波天童寺心觀老和尚所創的‘慈悲刀’,隻製敵而不殺人。他用刀架在你頸中,那是本朝金刀楊老令公上陣擒敵的招數,是‘後山三絕招’之一,本是長柄大砍刀的招數,他改而用於單刀。最後飛腳踢你一個斛鬥,那是西夏回人的彈腿。”她一招一招道來,當真如數家珍,盡皆說明其源流派別,段譽聽著卻是一竅不通,瞠目以對,無置喙之餘地。

王語嫣側頭想了良久,道:“你打他不過的,認了輸吧。”

段譽道:“我早就認輸了。”提高聲音說道:“喂,我是無論如何打你不過的,你肯不肯就此罷休?”

那西夏武士冷笑道:“要饒你性命,那也不難,隻須依我一件事。”段譽忙問:“什麼事?”那人道:“自今而後,你一見到我麵,便須爬在地下,向我磕三個響頭,高叫一聲:‘大老爺饒了小的狗命!’”

段譽一聽,氣往上衝,說道:“士可殺而不可辱,要我向你磕頭哀求,再也休想,你要殺,現下就殺便是。”那人道:“你當真不怕死?”段譽道:“怕死自然是怕的,可是每次見到你便跪下磕頭,那還成什麼話?”那人冷笑道:“見到我便跪下磕頭,也不見得如何委屈了你。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皇帝,你見了我是否要跪下磕頭?”

王語嫣聽他說“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皇帝,”心中一凜:“怎麼他也說這等話?”

段譽道:“見了皇帝磕頭,那又是另一回事。這是行禮,可不是求饒。”

那西夏武士道:“如此說來,我這個條款你是不答允的了?”段譽搖頭道:“對不起之至,歉難從命,萬乞老兄海涵一二。”那人道:“好,你下來吧,我一刀殺了你。”段譽向王語嫣瞧了一眼,心下難過,說道:“你既一定要殺我,那也無法可想,不過我也有一件事相求。”那人道:“什麼事?”段譽道:“這位姑娘身中奇毒,肢體乏力,不能行走,請你行個方便,將她送回太湖曼陀山莊她的家裏。”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為什麼要行這個方便?西夏征東大將軍頒下將令,是誰擒到這位博學多才的姑娘,賞賜黃金千兩,官封萬戶侯。”段譽道:“這樣吧,我寫下一封書信,你將這位姑娘送回她家中之後,便可持此書信,到大理國去取黃金五千兩,萬戶候也照封不誤。”那人哈哈大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你是什麼東西?憑你這小子一封書信,便能給我黃金五千兩,官封萬戶侯?”

段譽心想此事原也難以令人入信,一時無法可施,雙手連搓,說道:“這……這……怎麼辦?我一死不足惜,若讓小姐流落此處,身入匪人之手,我可是萬死莫贖了。”

王語嫣聽他說得真誠,不由得也有些感動,大聲向那西夏人道:“喂,你若對我無禮,我表哥來給我報仇,定要攪得你西夏國天翻地覆,雞犬不安。”那人道:“你表哥是誰?”王語嫣道:“我表哥是中原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慕容公子,“姑蘇慕容’的名頭,想來你也聽到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你對我不客氣,他會加十倍的對你不客氣。”

那人冷笑道:“慕容公子倘若見到你跟這小白臉如此親熱,怎麼還肯為你報仇?”

王語嫣滿臉通紅,說道:“你別瞎說,我跟這位段公子半點也沒……沒有什麼……”心想這種事不能多說,轉過話頭,問道:“喂,軍爺,你尊姓大名啊?敢不敢說與我知曉。”

那西夏武士道:“有甚麼不敢?本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西夏李延宗便是。”

王語嫣道:“嗯,你姓李,那是西夏的國姓。”

那人道:“豈但是國姓而已?精忠報國,吞遼滅宋,西除吐蕃,南並大理。”

段譽道:“閣下誌向倒是不小。李將軍,我跟你說,你精通各派絕藝,要練成武功天下第一,恐怕不是難事,但要混壹天下,並非武功天下第一便能辦到。”

李延宗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王語嫣道:“就說要武功天下第一,你也未必能夠。”李延宗道:“何以見得?”王語嫣道:“當今之世,單是以我所見,便有二人的武功遠遠在你之上。”李延宗踏上一步,仰起了頭,問道:“是哪二人?”王語嫣道:“第一位是丐幫的前任幫主喬峰喬幫主。”李延宗哼了一聲,道:“名氣雖大,未必名副其實。第二個呢?”王語嫣道:“第二位便是我表哥,江南慕容複慕容公子。”

李延宗搖了搖頭,道:“也未必見得。你將喬峰之名排在慕容複之前,是為公為私?”王語嫣問道:“什麼為公為私?”李延宗道:“若是為公,因你以為喬峰的武功確在慕容複之上;若是為私,則因慕容複與你有親戚之誼,你讓外人排名在先。”王語嫣道:“為公為私,都是一樣。我自然盼望我表哥勝過喬幫主,但眼前可還不能。”李延宗道:“眼前雖還不能,那喬峰所精者隻是一家之藝,你表哥卻博知天下武學,將來技藝日進,便能武功天下第一了。”

王語嫣歎了口氣,說道:“那還是不成。到得將來,武功天下第一的,多半便是這位段公子了。”

李延宗仰天打個哈哈,說道:“你倒會說笑。這書呆子不過得你指點,學會了一門‘淩波微步’,難道靠著抱頭鼠竄、龜縮逃生的本領,便能得到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麼?”

王語嫣本想說:“他這‘淩波微步’的功夫非我所授。他內力雄渾,根基厚實,無人可及。”但轉念一想:“這人似乎心胸狹窄,我若照實說來,隻怕他非殺了段公子不可。我且激他一激。”便道:“他若肯聽我指點,習練武功,那麼三年之後,要勝過喬幫主或許仍然不能,要勝過閣下,卻是易如反掌。”

李延宗道:“很好,我信得過姑娘之言。與其留下個他日的禍胎,不如今日一刀殺了。段公子,你下來吧,我要殺你了。”

段譽忙道:“我不下來,你……你也不可上來。”

王語嫣沒想到弄巧反拙,此人竟不受激,隻得冷笑道:“原來你是害怕,怕他三年之後勝過了你。”

李延宗道:“你使激將之計,要我饒他性命,嘿嘿,我李延宗是何等樣人,豈能輕易上當?要我饒他性命不難,我早有話在先,隻須每次見到我磕頭求饒,我決不殺他。”

王語嫣向段譽瞧瞧,心想磕頭求饒這種事,他是決計不肯做的,為今之計,隻有死中求生,低聲問道:“段公子,你手指中的劍氣,有時靈驗,有時不靈,那是什麼緣故?”段譽道:“我不知道。”王語嫣道:“你最好奮力一試,用劍氣刺他右腕,先奪下他的長劍,然後緊緊抱住了他,使出‘六陽融雪功’來,消除他的功力。”段譽奇道:“什麼‘六陽融雪功’?”王語嫣道:“那日在曼陀山莊,你製服嚴媽媽救我之時,不是使過這門你大理段氏的神功麼?”段譽這才省悟。那日王語嫣誤以為他的“北冥神功”是武林中眾所不齒的“化功大法”,段譽一時不及解說,隨口說道這是他大理段氏家傳之學,叫做“六陽融雪功。”他信口胡謅,早已忘了,王語嫣卻於天下各門派的武功無一不牢牢記在心中,何況這等了不起的奇功?

段譽點了點頭,心相除此之外,確也更無別法,但這法門實在毫無把握,總之是凶多吉少,於是整理了一下衣衫,說道:“王姑娘,在下無能,不克護送姑娘回府,實深慚愧。他日姑娘榮歸寶府,與令表兄成親大喜,忽忘了在曼陀山莊在下手植的那幾株茶花之旁,澆上幾杯酒漿,算是在下喝了你的喜酒。”

王語嫣聽到他說自己將來可與表哥成親,自是歡喜,但見他這般的出去讓人宰割,心下也是不忍,淒然道:“段公子,你的救命大恩,我有生之日,決不敢忘。”

段譽心想:“與其將來眼睜睜瞧著你和慕容公子成親,我妒忌發狂,內心煎熬,難以活命,還不如今日為你而死,落得個心安理得。”當下回頭向她微微一笑,一步步從梯級走了下去。

王語嫣瞧著他的背影,心想:“這人好生奇怪,在這當口,居然還笑得出?”

段譽走到樓下,向李延宗瞪了一眼,說道:“李將軍,你既非殺我不可,就動手吧!”說著一步踏出,跨的正是“淩波微步”。

李延宗單刀舞動,刷刷刷三刀砍去,使的又是另外三種不同派別的刀法。王語嫣也不以為奇,心想兵刃之中,以刀法派別家數最多,倘若真是博學之士,便連使七八十招,也不致將那一門那一派的刀法重複使到第二招。段譽這淩波微步一踏出,端的變幻精奇。李延宗要以刀勢將他圈住,好幾次明明已將他圍住,不知怎的,他竟又如鬼魅似的跨出圈外。王語嫣見段譽這一次居然能夠支持,心下多了幾分指望,隻盼他奇兵突中,險中取勝。

段譽暗運功力,要將真氣從右手五指中迸射出去,但每次總是及臂而止,莫名其妙的縮了回去。總算他的“淩波微步”已走得熟極而流,李延宗出刀再快,也始終砍不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