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虎嘯龍吟(3 / 3)

範驊道:“小弟何敢取笑大哥?我是想咱們混進萬劫穀中,挖掘一條地道,通入針南世子的石室,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救他出來。”

華赫艮一拍大腿,叫道:“妙極,妙極!”他於盜墓一事,實有天生嗜好,二十年來雖然再不幹此營生,偶而想起,仍是禁止不住手癢,隻是身居高官,富貴已極,再去盜墳掘墓,卻成何體統?這時聽範驊一提,不禁大喜。

範驊笑道:“大哥且慢歡喜,這中間著實有些難處。四大惡人都在萬劫穀中,鍾萬仇夫婦和修羅刀也均是極厲害的人物,要避過他們耳目委實不易。再說,那延慶太子坐鎮石屋之前,地道在他身底通過,如何方能令他不會察覺?”

華赫艮沉吟半晌,說道:“地道當從石屋之後通過去,避開延慶太子的所在。”巴天石道:“鎮南世子時時刻刻都有危險,咱們挖掘地道,隻怕工程不小,可來得及麼?”華赫艮道:“咱哥兒三人一起幹,委曲你們丙位,跟我學一學做盜墓的小賊。”巴天石笑道:“既然位居大理國三公,這盜墓掘墳的勾當,自是義不容辭。”三人一齊拊掌大笑。

華赫艮道:“事不宜遲,說幹便幹。”當下巴天石繪出萬劫穀中的圖形,華赫艮擬訂地道的入口路線,至於如何避人耳目,如何運出地道中所挖的泥土等等,原是他的無雙絕技。

這一日一晚之間,段譽每覺炎熱煩躁,便展開‘淩波微步’身法,在鬥室中快步行走,隻須走得一兩個圈子,心頭便感清涼。木婉清卻身發高熱,神智迷糊,大半時刻都是昏昏沉沉的倚壁而睡。

次日午間,段譽又在室中疾行,忽聽得石屋外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縱橫十九道,迷煞多少人。居士可有清興,與老僧手談一局麼?”段譽心下奇怪,當即放緩腳步,又走出十幾步,這才停住,湊眼到送飯進來的洞也向外張望。

隻見一個滿臉皺紋、眉毛焦黃的老僧,左手拿著一個飯碗大小的鐵木魚,右手舉起一根黑黝黝的木魚槌,在鐵木魚上錚錚錚的敲擊數下,聽所發聲音,這根木魚槌也是鋼鐵所製。他口宣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俯身將木魚槌往石屋前的一塊大青石上劃去,嗤嗤聲響,石屑紛飛,登時刻了一條直線。段譽暗暗奇怪,這老僧的麵貌依稀似乎見過,他手上的勁道好大,這麼隨手劃去,石上便現深痕,就同石匠以鐵鑿、鐵錘慢慢敲擊出來一般,瑞這條線筆直到底,石匠要擊這樣一條直線,更非先用墨鬥彈線不可。

石屋前一個鬱悶的聲音說到:“金剛指力,好功夫!”正是那青袍客‘惡貫滿盈’。他右手鐵杖伸出,在青石上劃了一條橫線,和黃眉僧所刻直線正好相交,一般的也是深入石麵,這無歪斜。黃眉僧笑道:“施主肯予賜教,好極,好極!”又用鐵槌在青石上刻了一道直線。青袍客跟著刻了一道橫線。如此你刻一道,我刻一道,兩人凝聚功力,槌杖越劃越慢,不願自己所刻直線有何深淺不同,歪斜不齊,就此輸給了對方。

約莫一頓飯時分,一張縱橫十九道的棋盤已然整整齊齊的刻就。黃眉僧尋思:“正明賢弟所說不錯,這延慶太子能內力果然了得。”延慶太子不比黃眉僧乃有備而來,心下更是駭異:“從那裏鑽了這樣個厲害的老和尚出來?顯是段正明邀來的幫手。這和尚跟我纏上了,段正明便乘虛而入去救段譽,我可無法分身抵擋。”

黃眉僧道:“段施主功力高深,佩服佩服,棋力想來也必勝老僧十倍,老僧要請施主饒上四子。”青袍客一怔,心想:“你指力如此了得,自是大有身份的高人。你來向我挑戰,怎能一開口就要我相讓?”便道:“大師何必過謙?要決勝敗,自然是平下。”黃眉僧道:“四子是一定要饒的。”青袍客淡然道:“大師既自承棋藝不及,也就不必比了。”黃眉僧道:“那麼就饒三子吧?”青袍客道:“便讓一先,也是相讓。”

黃眉僧道:“哈哈,原來你在棋藝上的造詣甚是有限,不妨我饒你三子。”青袍客道:“那也不用,咱倆分先對弈便是。”黃眉僧心下惕懼更甚:“此人不驕傲不躁,陰沉之極,實是勁敵,不管我如何相激,他始終不動聲色。”原來黃眉僧並無必勝把握,向知愛弈之人個個好勝,自己開口求對方饒個三子、四子,對方往往答允,他是方外之人,於這虛名看得極淡,倘若延慶太子自逞其能,答應饒子,自己大占便宜,在這場拚鬥中自然多居贏麵。不料延慶太子既不讓人占便宜,也不占人便宜,一絲不苟,嚴謹無比。

黃眉僧道:“好,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先下了。”青袍客道:“不!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先。”黃眉僧道:“那隻有猜枚以定先後。請你猜猜老僧今年的歲數,是奇是偶?猜得對,你先下;猜錯了,老僧先下。”青袍客道:“我便猜中,你也要抵賴。”黃眉僧道:“好吧!那你猜一樣我不能賴的。你猜想老僧到了七十歲後,兩隻腳步的足趾,是奇數呢,還是偶數?”

這謎麵出得甚是古怪。青袍客心想:“常人足趾都是十個,當然偶數。他說明到了七十歲後,自是引我去想他在七十歲上少了一枚足趾?兵法雲: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他便是十個足趾頭,卻來故弄玄虛,我焉能上這個當?”說道:“是偶數。”黃眉僧道:“錯了,是奇數。”青袍客道:“脫鞋驗明。”

黃眉僧除下左足鞋襪,隻見五個足趾完好無缺。青袍客凝視對方臉色,見他微露笑容,神情鎮定,心想:“原來他右足當真隻有四個足趾。”見他緩緩除下右足布鞋,伸手又去脫襪,正想說:“不必驗了,由你先下就是。”心念一動:“不可上他的當。”隻見黃眉僧又除下右足布襪,右足赫然也是五根足趾,那有什麼殘缺?

青袍客霎時間轉過了無數念頭,揣摸對方此舉是何用意。隻見黃眉僧提起小鐵槌揮擊下去,喀的一聲輕響,將自己右足小趾斬了下來。他身後兩名弟子突見師父自殘肢體,血流於前,忍不住都“噫”了一聲。大弟子破疑從懷中取出金創藥,給師父敷上,撕下一片衣袖,包上傷口。

黃眉僧笑道:“老僧今年六十九歲,到得七十歲時,我的足趾是廳數。”

青袍客道:“不錯。大師先下。”他號稱‘天下第一惡人’,什麼凶殘毒辣的事沒幹過見過,於割下一個小腳指的事那會放在心上?但想這老和尚為了爭一著之先,不惜出此斷然手段,可見這盤棋他是誌在必勝,倘若自己輸了,他所提出的條款定是苛刻無比。

黃眉僧道:“承讓了。”提起小鐵槌在兩對角的四四咯上各刻了一個小圈,便似是下了兩枚白子。青袍客伸出鐵杖,在另外兩處理的四四呼上各捺一下,石上出現兩處低凹,便如是下了兩枚黑子。四角四四路上黑白各落兩子,稱為‘勢子’,是中國圍棋古法,下子白先黑後,與後世亦複相反。黃眉僧跟著在‘平位’六三路下了一子,青袍客在九三路應以一子。初時兩人下得甚快,黃眉僧不敢絲毫大意,穩穩不失以一根小腳趾換來的先手。

到得十七八子後,每一著針鋒相對,角鬥甚劇,同時兩人指上勁力不斷損耗,一麵凝思求勝,一麵運氣培力,弈得漸漸慢了。

黃眉僧的二弟子破嗔也是此道好手,見師父與青袍客奇兵突出,登起巨變,黃眉僧假使用不應,右下角隱伏極大危險,但如應以一子堅守,先手便失。

黃眉僧沉吟良久,一時難以參快,忽聽得石屋中傳出一個聲音說道:“反擊‘去位’,不失先手。”原來段譽自幼便即善弈,這時看著兩人枰上酣鬥,不由得多口。常言道得好:“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段譽的棋力本就高於黃眉僧,再加旁觀,更易瞧出了關鍵的所在。黃眉僧道:“老僧原有此意,隻是一時難定取舍,施主此語,釋了老僧心中之疑。”當即在‘去位’的七三路下了一子。中國古法,棋局分為‘平上去入’四格,‘去位’是在右上角。

青袍客淡淡的道:“旁觀不語真君子,自作主張大丈夫。”段譽叫道:“你將我關在這裏,你早就不是真君子了。”黃眉僧笑道:“我是大和尚,不是大丈夫。”青袍客道:“無恥,無恥。”凝思片刻,在‘去位’捺了個凹洞。

兵交數合,黃眉僧又遇險著。破嗔和尚看得心急,段譽卻又不作一聲,於是走到石屋之前,低聲說道:“段公子,這一著該當如何下才是?”段譽道:“我已想到了法子,隻是這路棋先後共有七著,倘若說了出來,被敵人聽到,就不靈了,是以遲疑不說。”破嗔伸出右掌,左手食指在掌中寫道:“請寫。”隨即將手掌從洞穴中伸進石屋,口中卻道:“既是如此,倒也沒有法子。”他知青袍客內功深湛,縱然段譽低聲耳語,也必被他聽去。

段譽心想此計大妙,當即伸指在他濱中寫了七步棋子,說道:“尊師棋力高明,必有妙著,卻也不須在下指點。”破嗔想了一想,覺得這七步棋確是甚妙,於是回到師父身後,伸指在他背上寫了起來。他僧袍的大袖罩住了手掌,青袍客自瞧不見他弄甚麼玄虛。黃眉僧凝思片刻,依言落子。

青袍客哼了一聲,說道:“這是旁人所教,以大師棋力,似乎尚未達此境界。”黃眉僧笑道:“弈棋原是鬥智之戲。良賈深藏若虛,能者示人以不能。老僧的棋力若被服施主料得洞若觀火,這局棋還用下麼?”青袍客道:“狡獪伎倆,袖底把戲。”他瞧出破嗔和尚來來去去,以袖子覆在黃眉僧背上,其中必有古怪,隻是專注棋局變化,心無旁鶩,不能再去揣摸別事。

黃眉僧依著段譽所授,依次下了六步棋,這六步不必費神思索,隻是專注運協,小鐵槌在青石上所刻六個小圈既圓且深,顯得神完氣足,有餘不盡。青袍客見這六步棋越來越凶,每一步都要凝思對付,全然處於守勢,鐵杖所捺的圓也便微有深淺不同。到得黃眉僧下了第六步棋,青袍客出神半晌,突然在‘入位’下了一子。

這一子奇峰突起,與段譽所設想的毫不相關,黃眉僧一愕,尋思:“段公子這七步棋構思精微,待得下到第七子,我已可從一先進而占到兩先。但這麼一來,我這第七步可就下不得了,那不是前功盡棄麼?”原來青袍客眼見形勢不利,不論如何應付都是不妥,竟然置之不理,卻去攻擊對方的另一塊棋,這是‘不應之應’,著實厲害。黃眉僧皺起了眉頭,想出善著。

破嗔見棋局鬥變,師父應接為難,當即奔到石屋之旁。段譽早已想好,將六著棋在他掌中一一寫明。破嗔奔回師父身後,伸指在黃眉僧背上書寫。

青袍客號稱‘天下第一惡人’,怎容得對方如此不斷弄鬼?左手鐵杖伸出,向破嗔肩頭憑虛點去,喝道:“晚輩弟子,站開了些!”一點之下,發出嗤嗤聲響。

黃眉僧眼見弟子抵擋不住,難免身受重傷,伸左掌向杖頭抓去。青袍客杖頭顫動,點向他左乳下穴道。黃眉僧手掌變抓為斬,斬向鐵杖,那鐵杖又已變招。頃刻之間,兩人拆了八招。黃眉僧心想自己臂短,對方杖頭點了過去。青袍客也不退讓,鐵杖杖頭和他手指相碰,兩人各運內力拚鬥。鐵杖和手指登時僵持不動。

青袍客道:“大師這一子遲遲不下,棋局上是認輸了麼?”黃眉僧哈哈一笑,道:“閣下是前輩高人,何以出手向我弟子偷襲?未免太失身份了吧。”右手小鐵槌在青石上刻個小圈。青袍客更不思索,隨手又下一子。這麼一來,兩人左手比拚內力,固是絲毫鬆懈不得,而棋局上步步緊逼,亦是處處針鋒相對。

黃眉僧五年前為大理通國百姓請命,求保定帝免了鹽稅,保定帝直到此時方允,雙方心照不宣,那是務必替他救出段譽。黃眉僧心想:“我自己送了性命不打緊,若不救出段譽,如何對得起正明賢弟?”武學之士修習內功,須得絕無雜念,所謂返照空明,物我兩忘,但下棋卻是著著爭先,一局棋三百六十一路,每一路均須想到,當真是錙銖必較,務須計算精確。這兩者互為矛盾,大相鑿枘。黃眉僧禪定功夫雖深,棋力卻不如對方,潛運內力抗敵,便疏忽了棋局,要是凝神想棋,內力比拚卻又處了下風,眼見今日局勢凶險異常,當下隻有決心一死以報知己,不以一己安危為念。古人言道:“哀兵必勝”,黃眉僧這時哀則哀矣,‘必勝’卻不見得。

大理國三公司徒華赫艮、司馬範驊、司空巴天石,率領身有武功的三十名下屬,帶了木材、鐵鏟、孔明燈等物,進入萬劫穀後森林,擇定地形,挖掘地道。三十三人挖了一夜,已開了一條數十丈地道。第二天又挖了半天,到得午後,算來與石屋已相距不遠。華赫艮命部屬退後接土,單由三人挖掘。三人知道延慶太子武功了得,挖土時輕輕落鏟,不敢發出絲毫聲響。這麼一來,進程便慢了許多。他們卻不知延慶太子此時正自殫精竭慮,與黃眉僧既比棋藝,又拚內力,再也不能發覺地底的聲響。

掘到申牌時分,算來已到段譽被囚的石室之下。這地方和延慶太子所坐處相距或許不到一丈,更須加倍小心,決不可發出半點聲響。華赫艮放下鐵鏟,便以十根手指抓土,‘越爪功’使將出來,十指便如兩隻鐵爪相似,將泥土一大塊一大塊的抓下來。範驊和巴天石在後傳遞,將他抓下的泥土搬運出去。這時華赫艮已非向前挖掘,轉為自下而上。工程將畢,是否能救出段譽,轉眼便見分曉,三人都是不由得心跳加速。

這般自下而上的挖土遠為省力,泥土一鬆,自行跌落,華赫艮站直身子之後,出手更是利落,他挖一會便便住手傾聽,留神頭頂有何響動。這般挖得兩炷香時分,估計距地麵已不過尺許,華赫艮出手更慢,輕輕撥開泥土,終於碰到了一塊平整的木板,心頭一喜:“石屋地下鋪的是地板。行事可更加方便了。”

他凝力於指,慢慢在地板下劃了個兩尺見方的正方形,托住木板的手一鬆,切成方塊的木板便跌了下來,露出一個可容易一人出入的洞孔。華赫艮舉起鐵鏟在洞口揮舞一圈,以防有人突襲,猛聽得“啊”的一聲,一個女子的聲音尖聲驚呼。

華赫艮低聲道:“木姑娘別叫,是朋友,救你們來啦。”湧身從洞中跳了上去。

放眼看時,這一驚大是不小。這那裏是囚人的石屋了?但見窗明幾淨,櫥中、架上,到處放滿了瓶瓶罐罐,一個少女滿臉驚慌之色,縮在一角。華赫艮立知自己計算有誤,掘錯了地方。那石屋的所在全憑保定帝跟巴天石說了,巴天石再轉告於他,他怕計謀敗露,不敢親去勘察。這麼輾轉傳告,所差既非厘毫,所謬亦非千裏,但總之是大大的不對了。

原來華赫艮所到之處是鍾萬仇的居室。那少女卻是鍾靈。她正在父親房中東翻西抄,要找尋解藥去給段譽,那知地底下突然間鑽出一條漢子來,教她如何不大驚失色?

華赫艮心念動得極快:“既掘錯了地方,隻有重新掘過。我蹤跡已現,倘若殺了這小姑娘滅口,萬劫穀中見到她的屍體,立時大舉搜尋,不等我氣到石屋,這地道便給人發見了。隻有暫且將她帶入地道,旁人尋她,定會到穀外去找。”

便在此時,忽聽得房外腳步聲響,有人走近。華赫艮向鍾靈搖了搖手,示意不可聲張,轉過身來,左足跨入洞口,似乎要從洞中鑽下,突然間反身倒躍,左掌翻過來按在她嘴上,右手攔腰一抱,將她抱到洞邊,塞了下去。範驊伸手接過,抓了一團泥土塞在她嘴裏。華赫艮躍回地道,將切下的一塊方形地板砌回原處,側耳從板縫中傾聽上麵聲息。

隻聽得兩個人走進室來。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你定是對他餘情未斷,否則我要敗壞段家聲譽,你為什麼要一力阻攔?”一個女子聲音嗔道:“什麼餘不餘的?我從來對他就沒情。”那男子道:“那就最好不過。好極,好極!”語聲中甚是喜歡。那女子道:“不過,木姑娘是我師姊的女兒,總是自己人,你怎能這般難為她?”

華赫艮聽到這裏,已知這二人便是鍾穀主夫婦。聽分居商量的事與段譽有關,更留神傾聽。

隻聽鍾萬仇道:“你師姊想去偷偷放走段譽,幸得給葉二娘發覺。你師姊跟咱們已成了對頭。你何必再去管她女兒?夫人,廳上這些客人都是大理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你對他們毫不理睬,瞪瞪眼便走了進來,未免太……太這個……禮貌欠周。”鍾夫人悻悻的道:“你請這些家夥來幹什麼?這些人跟咱們又沒多大交情,他們還敢得罪大理國當今皇上麼?”

鍾萬仇道:“我疊不是請他們來助拳,要他們跟段正明作對造反。湊巧他們都在大理城裏,我就邀了來喝酒,好讓大家作個見證,段正淳的親生兒子和親物女兒同處一室,淫穢亂倫,如同禽獸今日請來的賓客之中,還有幾個是來自北邊的中原豪傑。明兒一早,咱們去打開石屋門,讓大家開開眼界,瞧瞧一陽指段家傳人的德性,那不是有趣得緊麼?這還不名揚江湖麼?”說著哈哈大笑,極是得意。

鍾夫人哼的一聲,道:“卑鄙,卑鄙!無恥,無恥!”鍾萬仇道:“你罵誰卑鄙無恥了?”鍾夫人道:“誰幹卑鄙無恥之事,誰就卑鄙無恥,用不著我來罵。”鍾萬仇道:“是啊,段正淳這惡徒自逞風流,多造冤孽,到頭來自己的親生兒女相戀成奸,當真是卑鄙無恥之極了。”鍾夫人冷清笑了兩聲,並不回答。鍾萬仇道:“你為什麼冷清笑?‘卑鄙無恥’四個字,罵的不是段正淳麼?”鍾夫人冷笑道:“自己鬥不過段家,一生在穀中縮頭不出,那也罷了,所謂知恥近乎勇,這還算是個人。那知你卻用這等手段去擺布他的兒子女兒,天下英雄恥笑的決不是他,而是你鍾萬仇!”

鍾萬仇跳了起來,怒道:“你……你罵我卑鄙無恥?”

鍾夫人流下淚來,哽咽道:“想不到我所嫁的丈夫,寄托終身的良人,竟是……竟是這麼一號人物。我……我……我好命苦!”

鍾萬仇一見妻子流淚,不由得慌了手腳,道:“好!好!你愛罵我,說罵個痛快吧!”在室中大踱步走來走去,想說幾句向妻子陪罪的言語,一時卻想不出如何措詞,說道:“這又不是我的主意。段譽是南海鱷神捉來的,木婉清是‘惡貫滿盈’所擒,那‘陰陽和合散’也是他的。我怎會有這種卑鄙無恥的藥物?”這時隻想推卸責任。鍾夫人冷笑道:“你如知道什麼是卑鄙無恥,倒也好了。你要是不讚成這主意,那就該將木姑娘放出來啊。”鍾萬仇道:“那不成,那不成!放了木婉清,段譽這小鬼一個還做得出什麼好戲?”

鍾夫人道:“好!你卑鄙無恥,我也就做點卑鄙無恥的事給你瞧瞧。”釧萬仇大驚,忙問:“你……你……你要做什麼?”鍾夫人哼了一聲,道:“你自己去想好了。”鍾萬仇顫聲道:“你……你又要跟段正淳……段正淳這惡賊去私通麼?”鍾夫人怒道:“什麼又不又的!”鍾萬仇忙陪笑道:“夫人,你別生氣,我說錯了話,你從來沒跟他……跟他那個過。你說要做些卑鄙無恥的事給我瞧瞧,這是……這是開玩笑吧?”鍾夫人不答。

鍾萬仇心驚意亂,一瞥眼見到後房藏藥室中瓶罐淩亂,便道:“哼,靈兒這孩子也真胡鬧,小小年紀,居然來問我‘陰陽和合散’什麼的,不知她從那裏聽來的,又到這裏來亂攪一起。”說著走到藥架邊去整理藥瓶,一足踏在那塊切割下來的方板之上。華赫艮忙使勁托住,防他發覺。

鍾夫人道:“靈兒呢?她到那裏去了?你剛才又何必帶她到大廳上去見客?”鍾萬仇笑道:“我跟你生下這麼個美貌姑娘,怎可不讓好朋友們見見?”鍾夫人道:“猴兒獻寶嗎?我瞧雲中鶴這家夥的一對賊眼,不斷骨溜溜的向靈兒打量,你可得小心些。”鍾萬仇笑道:“我隻小心你一個人,似你這般花容月貌的美人兒,那一個不想打你的主意?”

鍾夫人啐了一口,叫道:“靈兒,靈兒!”一名丫環走了過來,道:“小姐剛才還來過的。”鍾夫人點了點頭,道:“你去請小姐來,我有話說。”

鍾靈在地板之下,對父母的每一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苦於無法叫嚷,心下惶急,而口中塞滿了泥土,更是難受之極。

鍾萬仇道:“你歇一會兒,我出去陪客。”鍾夫人冷清冷的道:“還是你歇一會,我去陪客。”鍾萬仇道:“咱倆一起去吧。”鍾夫人道:“客人想瞧我的花容月貌啊,瞧著你這張馬臉挺有趣嗎?那一天連我也瞧得厭了,你就知道滋味了。”

這幾日來鍾萬仇動輒得咎,不論說什麼話,總是給妻子沒頭沒腦的譏嘲一番,明知她是和段正淳久別重逢之後,回思舊情,心緒不佳。他心下雖惱,卻也不敢反唇相譏,隻得嘻嘻一笑,往大廳而去,一路上隻想:“她要做什麼卑鄙無恥之事給我瞧瞧?她說‘那一天連我也瞧得厭了’,那麼現下對我還沒瞧厭,大事倒還不妨。就隻怕段正淳這狗賊……”

(第八回完)

這一連串人都是雙手抓著前人足踝,在黑漆一團的地道之中,隻覺自身內力不住的奔瀉而出,人人驚駭無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