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姬默然有頃,卻淡淡笑道:“蘇子車馬太過奢華,留一匹馬於我,可否?”
“大是。”蘇秦連連點頭:“我一路頗覺不安呢。幹脆,你換我一輛軺車如何?”
“這有何難?”燕姬很高興,她本來想委婉地幫蘇秦糾正有損名士高潔的氣象,不想蘇秦竟如此痛快自責,便可想見高車駿馬定是家人所為,心念及此,燕姬多了一份欣慰,起身拍掌,對門外走進的一個內侍總管吩咐道:“將店外道邊那輛華車趕進來,換一輛王車,再留下一馬,車上行囊妥為移過。仔細了。”
“謹遵夫人命。”內侍總管快步去了。
燕姬輕鬆笑道:“函穀關日落閉關,雞鳴開關,蘇子可與我做一夜之飲,如何?”
“恭敬何如從命?”蘇秦愉快的答應了。
燕姬命人打開了天子賞賜的一壇邯鄲趙酒,請渭風古寓烹製了一鼎肥羊燉與幾樣秦菜,特以純正的秦風筵席做了二人的告別小宴。更重要的,當然是為了給蘇秦壯行。倆人默默飲得幾爵,醇冽的趙酒便使他們如醉如癡,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將開來,綿綿不斷而又感慨良多,話題寬泛,卻又似乎緊緊圍繞著某個圓圈,說得很多很多,竟是不覺雄雞三唱,函穀關的開關號角已經悠揚回蕩了。
蘇秦酣暢大笑,向燕姬慷慨一拱,便跳上青銅軺車,轔轔進入了函穀關。
第三章 西出铩羽新人新謀棄霸統(1)
第一次,嬴駟遇到了令他難以決斷的微妙局麵。
上卿犀首鄭重上書,提出了完成秦國霸業的具體方略——立即稱王,一年內攻取三川,三年內吞滅三晉,五年內統一中原,十年內廓平四海!就嬴駟本心而論,很是讚賞犀首方略橫掃山東六國的大氣魄,果真如此,他也是成就千古大業的一代英主了。一想到這夢寐以求的輝煌,嬴駟就有一股本能的衝動。可是仔細揣摩,總覺得有些虛處。畢竟,嬴駟在磨難之際對秦國境況有過長期的踏勘思索,認定秦國在商鞅變法之後雖然國力大長,但與掃滅六國所應當擁有的實力,還有不小距離。基於這一判斷,他確實沒有立即奮起與山東六國決戰的想法。然則,犀首作為天下名士,絕非輕言冒進之輩,他能提出如此方略,自當有所依據。莫非是當局者迷,自己低估了秦國力量?或者山東六國腐朽透頂,確實已經不堪一擊,而秦國君臣卻閉鎖不知?反複思忖,嬴駟竟是不能決斷。
最後,他想出了一個辦法:下詔太傅嬴虔、上大夫樗裏疾、國尉司馬錯三人在三日之內,各自上書對犀首方略作出評判。嬴駟其所以不召集朝會議決,是因為將如此經國大策驟然交朝會眾議,紛紛揚揚,傳到山東六國反而打草驚蛇。萬一此策可行,反而讓山東六國有備無患,豈非大大輕率?再則,朝會之上,大臣易於受人誘導啟發,更有許多臣工量勢附和,反而不容易將事情利害說透。單獨上書,則上書者必要有深徹思索,且可免去當麵相爭的諸多顧忌,利害剖陳必然徹底;若三位肱股大臣上書相合,見諸朝會便是一場激勵朝野的定策部署,與朝議論爭大不相同。嬴駟還有一個心思,就是想留下憑證,測試誰在這迷茫難決的歧路口見事更深透眼光更遠大,更可作為秦國未來的真正棟梁?
三日之中,嬴駟忐忑不安。茲事體大,關乎他畢生功業能否登峰造極,實在令他不能閑適以對。雖然他表麵上一如既往的沉靜穩健,但貼身內侍卻從他進食減少、寢枕夢囈、書房長踱中覺察到了他的焦躁,一個個謹小慎微,不敢弄出些微聲響,偌大宮廷竟沉寂得如同幽穀一般。焦急的等待中,嬴駟隱隱約約的竟希望自己原先的判斷有錯,希望看到三位大臣異口同聲的讚同犀首的宏大方略,自己便能放手一搏,真正統一華夏,成為與夏禹商湯周武齊名的一代聖王!
新君嬴駟的不安還沒有持續到第三天,一卷書奏先行送到,卻是太傅嬴虔的上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