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傅一介書生,竟成高明劍士,倒是讓老夫欣慰。”
“造物弄人,左傅寧如此老死乎?”
“禍富皆在人為,老夫從不信怪力亂神。”
“果然如此,左傅何自甘沉淪,白頭穴居?”
石刻淡淡漠漠,“四野無追,何不守株以待?”
灰色影子猛然撲拜於地,“公子鐵誌,大事可成。
“右傅身負重罪,離刑入國,豈非自彰於官府?”石刻依舊一動不動。
灰色影子慨然一歎,“若有服刑之憂,何敢踏進鹹陽半步?”
“莫非右傅殺監逃身?”
灰衣人咯咯一陣笑聲,猶如寒夜梟鳴,“左傅過慮也,秦國永遠也找不到公孫賈這個人了。”
“此話,卻待怎講?自然,你可以不說。”
“既與左傅和衷共濟,豈有不說之理?寒夜漫漫,枯寒故事正耐得消磨。”
於是,在月黑風高的夜晚,灰衣人講了一段鬼神難測的奇遇——
公孫賈被放逐的隴西,是一個奇特的地區。這裏有荒涼廣袤的沙漠,有水草豐盛的草原,有險峻奇絕的崇山峻嶺,也有秀美幽靜的河穀。最要緊的是人煙稀少,是遠離富庶文明的蠻荒之地。如此窮荒險峻之地,官府的管轄治理自然是鞭長莫及。雖然如此,這裏卻是老秦人的原生根據地,是秦國一個遼闊荒僻的後院,比任何邊界山地都安全可靠。公孫賈作為重犯要犯,沒有放逐到南接楚國的商山,也沒有放逐到北連趙國的北地山區,而放逐到了隴西老秦人的根基之地,自然是對這裏最為放心了。
放逐處是荒絕險峻的一片狹窄穀地,四麵陡峭高山,唯一的山穀出口恰恰駐守著一個兼管軍馬放牧的百人隊。要想逃走,當真比登天還難。放逐生涯是一種強加於罪犯的苦行生活。一頂茅屋,一領布衣,一升穀種,一柄鐵鏟,這便是官府刑吏交給公孫賈的全部物事。他就要憑這幾樣物事生存下去。隻要犯人不逃走,無力生存而死在放逐地,是無人追究的。除了三個月一查生死,官府永遠不會增加一粒糧食一件衣服。如果沒有特赦書令,犯人大體上都要死在這裏。
公孫賈心懷深仇大恨,如何能悄無聲息的死在這荒溝野嶺?第一天晚上,山穀裏秋風嘶鳴,山嶺上虎嘯狼嗥,他竟被嚇得蛇一樣擠進了岩石縫隙!直到天亮才敢出來。苦思良久,公孫賈撕下長衫下擺,做了一個布袋,拿起那把鐵鏟上了山。他通曉醫道,識得草藥。這是遊學士子的防身求生本領,和所有的博學名士一樣,公孫賈永遠不會忘記青少年時代的這種基本學問。他開始上山采藥了。一來是草藥中有可以直接食用的生補之藥,功效強於五穀,兼有野果補充,便可解饑餓之苦。二來是借此踏勘山勢地形,看能否尋覓一條生路?公孫賈明白,他是永遠不可能得到特赦的,要複仇,就先要自己逃得出去!兩三個月過去,他才發現這一片大山荒野得超出了他的想象,放眼望去,莽莽蒼蒼杳無人煙,山間隻有獸道狼籍,別說逃,就是公然出走,也隻怕做了出沒無常的猛獸美食。
就在公孫賈絕望的時候,一件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天暮黑時分,他手執鐵鏟撥打著齊腰深的莽草枯藤,想尋路“回家”。卻盲人瞎馬般闖到了一處高高的懸崖頂上,鬼使神差的一腳踩空,哢啦啦跌落了下去!待他醒來,已經是滿天星鬥不知何時了。我沒死麼?他活動了一下手足,慶幸自己果然沒死,便掙紮站起。四麵張望,他“啊——!”的一聲驚叫起來——懸崖下不是一點火紅的燈光麼?揉眼細看,沒錯,是燈光!他精神大振,折下一根樹枝做拐杖,一瘸一拐的向燈光跳奔過去。到得近前,卻發現這是一道陡直的山崖下的一幢石頭房子,隱隱可見屋外石坪上有剝下晾曬的獸皮——獵戶之家,不是官人!公孫賈一陣狂喜,便撲上前去篤篤敲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