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讚賞你的這種想法!”曉霞用熱情而鼓勵的目光望著充滿激情的少平。
“我不是為了揚名天下或挖金子發財。不知為什麼,我心裏和身上攢著一種勁,希望自己扛著很重的東西,為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地方,不斷頭地走啊走……或者什麼地方失火了,沒人敢去救,讓我衝進去,哪怕當下燒死都可以……曉霞,你說這些想法怪不怪?我也說不清楚這是為什麼!但我心裏就是這樣想的。我回到家裏,當然也為少吃沒穿熬煎。但我想,就是有吃有穿了,我還會熬煎的。說實話,幾年前,我沒這麼些怪想法。但現在我就是這樣想的。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也不知道這情緒對不對……”
“堅決正確!”曉霞把兩個不能連在一起的詞連在一起,笑著對他說。這是他兩個創造的一種幽默用詞法,時不時從雙方的嘴裏冒出來,其中的滋味隻有他兩個才能品嚐到。這頓飯他們吃得時間很長、談的話也很多。他們相約:他們還要見麵;她要回雙水村來;他也還要到縣城來找她。他們隻是沒好意思說互相可以通信。
回到學校後,曉霞把她托父親在省城買的那個多兜黃掛包,作為畢業禮物送給了少平。少平給她送了一個漂亮的大黑皮筆記本……
晚上亮燈的時候,少平正破例和幾個同學在宿舍打撲克,跛女子侯玉英突然來找他。
她也不進宿舍來,踮著腳立在門口,讓少平出來一下,說她有個話要給他說。
少平看見她臉上帶著一種緊張和激動,並且氣喘噓噓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把手裏的撲克塞給旁邊一個觀戰的同學,跳下炕走了出來。
在院子裏,侯玉英悄悄地對他說:“郝紅梅做下丟臉事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神色。“什麼事?”少平的頭皮一陣發麻。他心想,紅梅和養民是不是有什麼不規矩行為,讓人家捉住了?馬上要分手,說不定兩人感情衝動……“你猜!”侯玉英故弄玄虛地向他擠了擠眼。
少平著急地說:“你快說是什麼事嘛!我猜不著!”侯玉英這才一臉的神秘,說:“郝紅梅在二門市上偷手帕,讓售貨員抓住了!”
“啊?”少平一下子震驚得張開嘴巴,“什麼時候?”“今天下午快吃飯的時候。”
“現在她人在哪兒?”
“二門市後麵一個辦公窯裏鎖著。我爸讓我到學校來找領導……”
“你去了沒有?”少平一步跨到侯玉英麵前,瞪著眼問她。
侯玉英被他的凶相嚇了一跳。本來,她來是給孫少平報喜訊的。她知道過去郝紅梅和少平相好,後來又拋開少平,和班長顧養民相好了。自從孫少平救了她的命以後,她就一心一意想報答少平;並且對這個過去她瞧不起的鄉巴佬崇拜得五體投地。今天郝紅梅大概窮得給同學送不起畢業禮物,買手帕的時候又偷著拿了幾塊,讓售貨員抓住了。她父親聽她說,這女賊是她的救命恩人的仇人,就立刻讓她到學校來找領導,好把這個賊娃子美美處理一家夥!她到學校沒顧上找領導,就先興奮地給少平報訊來了。
現在,她看見少平一臉凶相,很奇怪他聽了這事為什麼不高興,反而給她瞪眼睛?好象她侯玉英倒成了個賊娃子!
她看少平這樣逼問她,隻好說:“我還沒顧上找領導呢……”
“你不能去找!”少平仍然很凶狠地瞪著眼,“對誰也不能說!也不能對顧養民說!你聽見了沒?你要是說了,我就掐死你!”
侯玉英嚇得跛腿倒退了一步,驚慌地看著孫少平,以為這個人瘋了。
她趕忙說:“我聽你的話!誰也不給說!”
“這事除過你爸,還有誰知道哩?”少平問。
“再就是你們村的金光明。紅梅就是他抓住的……你說不讓找學校領導,那現在怎麼辦?”侯玉英畏怯地看著孫少平那張火爆爆的臉。
少平抬起頭想了一下,說:“走!我跟你到門市上去!”
侯玉英隻好轉過身,一瘸一跛地引著孫少平,向自己家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