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臨終臥床,定會後悔今日不該如此膽小,隻是我騎了一整天馬,現在更想呆在暖和的房間裏。”

“那就到我住處了,紗丁,請端點熱酒來。”

瓊恩的房間在軍械庫後麵,非常安靜,雖然不是特別暖和。屋裏的火不知什麼時候熄滅了;紗丁添柴不如“憂鬱的艾迪”那樣勤。莫爾蒙的烏鴉尖叫著“玉米”歡迎他們。瓊恩掛好鬥篷。“你來找史坦尼斯的,對不對?”

“是的,大人。賽麗絲王後建議我們放出渡鴉送信到深林堡,通知陛下我在夜堡恭候大駕。我們要協商的事務太過微妙,不宜寫在信裏。”

“債務。”除了債務還有什麼?“他自己的債?還是他兄長的?”

銀行家握緊自己的手。“史坦尼斯是否負債,我不方便透露。至於勞勃國王……我們向來樂於為他效勞。勞勃在世之日,一切都很順利。如今不一樣了,鐵王座已終止還款。”

蘭尼斯特家真會愚蠢至此?“你不會要求史坦尼斯兄債弟償吧?”

“債是鐵王座欠下的,”泰克(Tycho)明確地說,“在其位者還其債。既然年幼的托曼國王和他的顧問如此頑固不化,我們就準備跟史坦尼斯國王討論這個問題。隻要他能贏得我們的信任,不管他要借多少,我們都非常樂意效勞。”

“效勞,”烏鴉尖叫著。“效勞,效勞,效勞。”

當他接到東海望的報告,說鐵銀行已派遣一名特使來長城時,他已料到此事。“最近的消息,陛下進軍臨冬城,準備攻打盧斯·波頓及其盟友。願意的話,你可以去找他,不過有風險。你可能會深陷戰場無法脫身。”

泰克低頭道,“為鐵銀行服務,經常需要直麵死亡,跟你們為鐵王座服務一樣。”

我是為鐵王座服務嗎?瓊恩·雪諾不再覺得理所當然了。“我可以提供馬匹,給養,向導以及其它必需的幫助,確保你抵達深林堡。自那以後,就得靠你自己了。”或許等你找到史坦尼斯時,他的腦袋已插在長矛上。“當然,這是有一點代價的。”

“代價,”莫爾蒙的烏鴉尖叫著。“代價,代價。”“凡事總有代價,是不是?”布拉佛斯人微笑著。“守夜人軍團有什麼要求呢?”

“先起個頭吧,你的船。還有全體船員。”

“三艘都要?那我怎麼回布拉佛斯?”

“我隻需出動一次。”

“想必很危險吧。你剛才說,這還隻是起個頭?”

“我還需要貸一筆充足的黃金,能讓我們度過嚴冬,直到來年春天。用來購買食物,並租賃船隻運輸至此。”

“春天?”泰克歎氣道。“這是不可能的,大人。”

史坦尼斯怎麼說他來著?你討價還價起來,活像個賣鱈魚的老婆子,雪諾大人。莫非你是艾德大人跟一個漁婦生下來的?或許真是這樣。

他們花了大半個鍾頭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又用一個鍾頭擬出雙雙都同意的條款。紗丁端來的那壺熱酒幫助他們解決了幾處棘手的爭執。等到瓊恩·雪諾在布拉佛斯人起草的羊皮紙合同上簽字時,雙雙都喝得半醉,而且都悶悶不樂。瓊恩覺得這是個很好的跡象。

有了這三艘布拉佛斯船,再加上瓊恩命令卡特·派克征用的一艘伊本捕鯨船,同樣被征用的一艘帆槳兩用商船,三艘破舊的裏斯戰船,還有原屬薩拉多·桑恩的艦隊,後被秋季暴風卷回北方的幾艘船,東海望的艦隊就有十一艘船了。其中桑恩的三艘都亟需大修,不過目前應已修葺完畢。

十一艘遠遠不夠,可是再等下去,艱難堡的自由民很可能在救援艦隊到達之前死去。要麼立刻出發,要麼幹脆別去。雖然鼴鼠嬤嬤(MotherMole)和追隨她的自由民極其絕望,可是他們真會願意上船,放心把他們的生命交托給守夜人軍團嗎?

等到瓊恩和泰克·奈斯托瑞斯(TychoNestoris)離開起居室,天已經開始變黑了。外麵開始下雪。“就讓我們緩了一口氣。”瓊恩把鬥篷卷得更緊了。

“冬天真的近了。我離開布拉佛斯那天,運河已結冰。”

“不久前,我有三位部下路過布拉佛斯,”瓊恩告訴他。“一位老學士,一位歌手,還有一位年輕的事務員。他們護送一名野人女孩和她的孩子去舊鎮。你大概沒有遇見過他們吧?”

“恐怕沒有,大人。每天都有維斯特洛人路過布拉佛斯,不過大多數都經過乞丐港(theRagman-sHarbor)。布拉佛斯鐵銀行的船都泊在紫港(thePurpleHarbor)。如果你樂意,我回去再打聽打聽。”

“無此必要。現在他們應已安全到達舊鎮。”

“希望如此吧。每年的這個時段,狹海都很危險,何況最近,經常有讓人憂心的報告說,有陌生船隻在石階列島之間出沒。”

“薩拉多·桑恩?”

“裏斯海盜?有人說他已回老巢重操舊業,確實如此。另外雷德溫大人的艦隊也在斷臂角附近遊弋,無疑正在返航回家途中。不過這些人和他們的艦隊我們都非常了解。不是的,我說的是那些……來自更遠的東方,或許……有人聽到過關於龍的古怪傳言。”

“有條龍在這兒就好了。說不定能取取暖。”

“大人說笑了。請原諒我沒笑。我們布拉佛斯人,我們的祖先曾經從瓦雷利亞龍王們的怒火下逃離出來。我們從來不會拿龍開玩笑。”

不會,我想也不會。“非常抱歉,泰克(Tycho)大人。”

“不必道歉,司令大人。現在我有點餓了。借出這樣一大筆黃金,讓人胃口大開。你能指點一下到食堂怎麼走嗎?”

“我帶你去。”瓊恩示意道。“這邊走。”

既然到了食堂,不陪銀行家吃頓飯就太不講禮數了,於是瓊恩就讓紗丁去端食物。為了圍觀這些新奇的來客,兄弟們隻要不當值也沒睡覺,差不多全體出動,把地下大廳擠得暖暖和和的。

王後本人不在,她女兒也是。現在她倆應該已經在國王塔安頓下來了吧。但是布魯斯爵士(SerBrus)和莫裏根爵士(SerMalegorn)在附近,一幫黑衣兄弟圍著他們,聽他們講述東海望和海外最近發生的新鮮事。王後的三位仕女坐在一起,由侍女和十幾個欽慕她們的黑衣兄弟服侍著。

女王之手坐在門邊,正在向兩隻閹雞發動進攻,他從骨頭上嘬下每一口肉,用麥酒灌下去。一看到瓊恩·雪諾,亞塞爾爵士立刻拋掉雞骨頭,用手背一抹嘴,就逛了過來。他相貌特有喜感,羅圈腿,招風耳,胸膛壯如水桶,但瓊恩知道最好不要嘲笑他。他是賽麗絲王後的叔叔,是首批跟隨她改信梅麗珊卓的紅神的信徒之一。即使他不是個弑親者,也差不太遠。伊蒙學士(MaesterAemon)曾告訴他,亞塞爾·弗羅倫坐視自己的兄弟被梅麗珊卓燒死卻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拯救。世上怎麼會有人眼看著自己的親生兄弟活活燒死,還站在一旁無動於衷呢?

“奈斯托瑞斯(Nestoris),”亞塞爾爵士說道,“司令大人。我可以坐這兒吧?”沒等兩人回答,他就矮身坐到長凳上。“雪諾大人,請問……史坦尼斯信中提到過的那個野人公主……她現在在哪兒,大人?”

離這兒遠得很呢,瓊恩想。如果諸神保佑,到現在她已經找到巨人克星托蒙德了。“瓦爾是妲娜的妹妹,妲娜是曼斯·雷德的妻子,他兒子的母親。妲娜難產死後,史坦尼斯將瓦爾和妲娜的孩子扣為俘虜,但是她不是什麼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樣。”

亞塞爾爵士聳聳肩。“不管她是什麼,在東海望,人們都說這娘們標致得很。我想親眼看看。有些女野人,呃,男人要把她們翻過來才敢盡丈夫的責任。如果司令大人樂意,請把她帶出來讓我們鑒定一下。”

“這不是相馬,不能拿她當馬一樣拉出來遛給人看,爵士。”

“我保證不會數她的口齒。”佛羅倫咧嘴笑著。“噢,別怕,我會用她應得的禮數對待她。”

他知道我放走了她。小村子沒有秘密,黑城堡也好不了多少。瓦爾久未露麵,人們雖然從未公開討論過,但有些人知道,而且兄弟們喜歡晚間在公共大廳傳八卦。他聽說過多少?瓊恩很想知道。他又相信多少?“請原諒,爵士,瓦爾不能出來。”

“我可以去見她。你把這娘們藏哪兒了?”

離你遠遠的。“安全的地方。夠了,爵士。”

騎士的臉漲得通紅。“大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他呼出的氣帶著麥酒和洋蔥的臭味。“一定要我報告王後嗎?隻要王後陛下一字出口,野丫頭就會赤條條的出現在大廳,讓我們品評鑒賞。”

即使對王後來說,這個戲法也真夠神奇的。“王後絕不會這樣辜負我們的殷勤款待。”瓊恩說道,他希望自己說對了。“現在,我得告辭了,再不走我就要忘記待客之道了。泰克(Tycho)大人,請原諒。”

“好的,當然。”銀行家說道。“非常樂意。”

外麵雪下得更大了。庭院那頭的國王塔身形臃腫起來,塔上透出的燈光的窗戶在大雪下變得模模糊糊。

回到起居室,瓊恩發現熊老的烏鴉棲息在那張用支架撐起的桌子後麵的橡木皮革椅子上。他一進來烏鴉就開始尖叫。瓊恩從門後的麻袋裏抓了把幹麥子撒在地上,然後占住椅子。

泰克·奈斯托瑞斯(TychoNestoris)留下了一份合同副本。瓊恩再三研讀。真順利,他沉思著。這麼順利我想都不敢想。順利得他都不敢相信。

順利得讓他心神不寧。等儲備耗盡以後,守夜人軍團可以使用布拉佛斯人的貸款,從南方采購充足的食物熬過冬天,不管這個冬天到底有多麼漫長。如果這個冬天漫長而又嚴寒,守夜人軍團可能會深陷債務的泥潭,永遠無法擺脫,瓊恩提醒著自己,可是如果隻有負債與死亡兩個選項,最好選擇負債。

可是他並不喜歡自己的選擇。等到春天到來,等到還款之日,他會更不喜歡。泰克·奈斯托瑞斯(TychoNestoris)確實有教養講禮節,可是布拉佛斯鐵銀行在收賬上卻有著可怕的名聲。九大自由貿易城邦都開有銀行,有的還不止一家,它們像狗搶骨頭一樣爭奪每一枚硬幣,但是即使把其它所有銀行加在一起,也比不過布拉佛斯鐵銀行的財富和影響力。每當有王公在其它銀行賴賬不還,破產的銀行家隻能把妻兒賣為奴隸,然後切脈自盡。每當有王公在鐵銀行拒絕還款,就會有新的王公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搶走他們的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