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隊長明白,隨著巴隆爵士的旅程不斷縮短,整個過程讓他愈加困擾。三位騎士、八位侍從、二十個武裝士兵、眾多馬夫和男仆隨他從君臨前來,當他們穿越山地進入多恩領以後,每經過一個城堡就會受到主人的熱情歡迎,使得他們的行程被源源不斷的宴會、打獵、慶典所拖延。如今,他們終於抵達了陽戟城,可彌賽菈公主和亞曆斯·奧克赫特爵士都沒有出來迎接。白騎士知道事情不對勁,何塔看得出來,但情況不僅僅如此。或許是沙蛇的在場令他(譯者個人認為是指隊長自己)緊張,若果真如此,那麼奧芭婭的回歸可謂火上澆油。她一言不發地閃到座位前,滿麵慍怒地坐下來,沒有微笑,也沒有交談。
等道朗親王開口詢問白騎士的時候,已經快到午夜了。“巴隆爵士,我們親切的太後托您轉交我的信件,我已經讀過了。我想,您對信件內容是很了解的吧,爵士?”
何塔注意到白騎士神經緊繃。“是的,大人。太後殿下已經交待我護送她的女兒回君臨。托曼國王對姐姐日思夜想,希望彌賽菈公主能夠短暫回宮探親。”
亞蓮恩公主麵露傷心之色:“哦,可是我們大家都已經愛上彌賽菈了,她和我弟弟崔斯丹已經形影不離。”
“君臨也歡迎崔斯丹王子大駕光臨。”巴隆·史文爵士說,“毫無疑問,托曼國王會非常期待見到他。陛下少有年齡相近的同伴。”
“兒時結下的友誼將持續一生。”道朗親王評論,“在崔斯丹和彌賽菈結婚以後,他和托曼國王更將親如兄弟。瑟曦太後很明智,這兩個男孩應該互相認識,結下友誼。多恩無疑會思念他,不過對於崔斯丹來說,是時候見識一下陽戟城以外的世界了。”
“君臨一定會以最大的熱情歡迎他的到來。”
他為什麼汗如雨下?侍衛隊長思忖著,觀察著。大廳裏很涼快,他也沒碰過燉肉。
“至於瑟曦太後的其他提議——”道朗親王說,“不錯,自從我弟弟死後,多恩在禦前議會的席位就空了出來,現在該有人填補這個位置了。瑟曦太後認為我的輔佐有助於她,令我深感榮幸。但我不知道自己的體力是否足以撐得過這段旅途。或許我們可以坐船去?”
“坐船?”巴隆爵士看上去有些驚慌失措,“這……這安全嗎,親王?秋季是風暴的季節,據我所知是這樣……而且,海盜集聚在石階列島(theStepstones),他們……”
“海盜,當然。你說的對,爵士。還是按你來的方式回去比較安全。”道朗親王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讓我們明天再討論這件事吧。我們抵達流水花園以後,就可以把消息告訴彌賽菈。我可以想象她會有多興奮,她一定也思念著她的弟弟,毫無疑問。”
“我期待著與她重逢。”巴隆爵士說,“並造訪您的流水花園。聽說那兒十分美麗。”
“美麗又寧靜。”親王回答,“清風拂麵,水光粼粼,孩子們盡情歡笑。流水花園是這世上我最愛的地方,爵士。它是我的一位祖先為博得他的坦格利安新娘歡心而造的,這花園讓她不受沙塵煩擾,也不受陽戟城的炎熱之苦。她的名字叫丹妮莉絲,賢王戴倫的妹妹。因她與多恩的聯姻,才讓多恩正式成為七大王國的一部分。眾所周知她愛著戴倫的私生子弟弟戴蒙·黑火,戴蒙·黑火也愛著她。盡管他們兩個都是戴倫的至親,在兩個人的愛欲和千萬人的安寧之中,國王還是明智地選擇了後者。丹妮莉絲把流水花園變成了孩子的天堂,起先是她自己的孩子,後來領主和有產騎士的兒女也加入進來陪伴王子公主。某個灼熱的夏日,她對馬夫、廚子、侍者的孩子們心生同情,所以也邀請他們進入水池和噴泉嬉戲。由此,這成為了我們的傳統。”
親王抓住輪椅的輪子,把自己推離桌子。“現在,請原諒我的退場,爵士。長篇談論令我疲倦。我們會在明天第一縷晨光照下之時離開。奧芭婭,你能發發善心推我去睡房嗎?娜梅莉亞,特蕾妮,你們也一起來,給你們的老叔叔祝個晚安吧。”
於是活兒落到奧芭婭·沙德頭上,她推著親王從大廳下到一條長長的走廊向著他的房間走去。阿利歐·何塔緊跟在姐妹們身後,同去的還有亞蓮恩公主和艾拉莉亞·沙德。卡洛特學士急忙踏著小碎步跟在最後,懷抱著魔山的頭骨,好似它是個嬰兒。
“你不會真打算把崔斯丹和彌賽菈送去君臨吧?”奧芭婭一邊匆匆前進一邊問。她的步伐大而憤怒,也太快。輪椅的木頭大輪子在粗糙的石頭地板上吱呀作響。“你要是那麼做,我們就再也見不到那個女孩了,你的兒子也會終生是鐵王座的人質。”
“你把我當成白癡嗎,奧芭婭?”親王歎了一口氣,“你所知甚少。此處不宜談論,人人都能偷聽。要是你管得住嘴巴,我可以教導你一些事。”他悶哼了一聲。“慢一點,行行好。剛才的顛簸就像給我的膝蓋插了一把刀子。”
奧芭婭減慢了一半速度:“那你打算怎麼做?”
她的妹妹特蕾妮接過話:“一如既往。”她嗲聲到:“拖延,曖昧,敷衍。哦,沒人能做得有我勇敢叔叔的一半好。”
“你不該這樣說他。”亞蓮恩公主反駁。
“保持安靜,你們所有人。”親王命令到。
直到房間大門在眾人身後緊緊關上,親王才轉動輪椅麵對這些女人。光是操作輪椅就讓他氣喘籲籲,在他轉身的時候,蓋住雙腿的密爾毛毯夾在兩條車輪輻條裏,他不得不抓緊毯子以防它被撕裂。在毛毯遮掩下,他的雙腿蒼白,孱弱,可怖。他的雙膝發紅腫脹,腳趾幾乎變成了紫色,腫得有正常的兩倍大。阿利歐·何塔見過這情景無數次,但仍然覺得不忍卒睹。
亞蓮恩公主走上前來:“我來幫你,父親。”
親王把毛毯從輪輻裏解放出來:“我能夠管好自己的毯子,至少還能做好這件事。”能做的少之又少,他的雙腿已經廢了三年,但他的雙手和肩膀還留有一點力氣。
“需要我給您端一杯罌粟花奶嗎?”卡洛特學士問。
“喝一桶才能治得了這樣的疼痛。謝謝你的關心,不過不要。我得留著我的智慧發揮作用。今晚我用不著你了。”
“好的,親王。”卡洛特學士鞠了一躬,他粉紅柔軟的雙手依然抓著格雷果爵士的頭顱。
“我來拿那個。”奧芭婭·沙德奪過頭骨,舉開一手臂的距離。“魔山長成什麼樣?我們怎麼能確定這個就是他?他們本可以把頭浸在焦油裏,為什麼弄得隻剩骨頭?”
“焦油會毀了那個盒子。”卡洛特學士匆匆離開時,娜梅小姐作答,“沒人親眼見證魔山死,沒人見證他的頭被砍掉。我得說,這真讓我煩惱。但蒙騙我們,那婊子皇後希望達到什麼目的呢?要是格雷果·克裏岡還活著,早晚會真相大白。那家夥有八尺高,整個維斯特洛都沒人可以跟他比肩。如果他真出現了,瑟曦·蘭尼斯特是個騙子的事實就會暴露在整個七國上下。要是她膽敢冒這個險,那她真是蠢透了。她能從欺騙裏得到什麼好處?”
“這個頭顱確實足夠大。”親王說,“我們清楚奧柏倫給格雷果留下致命傷,我們得到的每個報告都說克裏岡死的緩慢又痛苦。”
“就像父親所計劃的那樣。”特蕾妮說,“姐姐們,實話說我知道父親用的是哪一種毒。隻要他的長矛劃破魔山的一點點皮膚,克裏岡就是死人一個。我才不在乎他有多高大呢。盡管質疑你們的小妹妹吧,但永遠也別質疑你們的親王殿下(紅毒蛇)。”
奧芭婭跳起來:“我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質疑他!”她給了頭骨一個嘲弄的吻。“我要說,這是一個好開頭。”
“開頭?”艾拉莉亞·沙德難以置信,“天啊,我以為這是結尾。泰溫·蘭尼斯特已經死了,還有勞勃·拜拉席恩、亞摩利·洛奇,現在是格雷果·克裏岡,所有在伊莉亞和她孩子謀殺案中伸出黑手的人都死了。甚至喬佛裏也死了,伊莉亞被謀害的時候他還沒出生。我親眼看著那男孩摳著喉嚨想要呼吸直到氣絕而亡。還有誰可以殺?難道非要彌賽菈和托曼也去死,才能讓雷妮絲和伊耿的靈魂得到安息嗎?要到哪兒才算完結?”
“到血為止,正如以血開頭。”娜梅小姐回答,“直到凱岩城轟然碎裂,這樣太陽才能照出底下的蛆和蠕蟲。直到泰溫·蘭尼斯特和他的所有手筆統統毀滅,一切才算完結。”
“他死在自己兒子的手上。”艾拉莉亞回擊,“你還敢祈求更絕的死法嗎?”
“我祈求他死在我的手上。”娜梅小姐在一把椅子裏坐下,長長的黑發辮從一邊的肩膀拖到膝蓋。她有她父親那樣的發尖(?widow’speak),她的眼睛大而明亮,酒紅色的嘴唇上掛著一個輕柔的微笑。“要是叫我結果他,他可不會死的那麼簡單幹脆了。”
“格雷果爵士看起來著實很孤獨,”特蕾妮用甜甜的語調說,“他一定希望多幾個伴。”
艾拉莉亞淚流滿麵,黑眼睛閃爍淚光。即使哭泣時,她身上也蘊含著一種力量,侍衛隊長心想。
“奧柏倫渴求為伊莉亞複仇,現在你們三個渴求為他複仇。我提醒你們,我有四個女兒,你們的好妹妹。我的伊莉亞已經14歲,幾乎成年了。奧貝拉(Obella)12歲,正進入少女時期的大好年華。她們崇拜你們,就像多莉亞(Dorea)和洛莉莎(Loreza)崇拜她們那樣。如果你們死去,難道要伊莉和奧貝拉去為你們複仇?然後,多莉亞和洛莉再為她們複仇?非得這樣循環往複直到永遠嗎?我再問你們一遍,冤冤相報何時休?”艾拉莉亞·沙德把一隻手放在魔山的頭骨上。“我看著你們父親死去,現在輪到他的凶手。難道我能用這個頭骨陪我入眠,讓它在黑夜裏給我安慰?難道它可以逗我笑、給我寫歌、關心我,直到我又病又老?”
“那你要我們怎麼做,女士?”娜梅小姐問,“難道要我們放下長矛,笑著忘記他們對我們做過的所有不公?”
“不管我們期待還是不期待,戰爭就要打響了。”奧芭婭說,“男孩國王坐在鐵王座上。史坦尼斯大人占據著長城,把北方人集結到麾下。兩個王後圍著托曼爭鬥不休,就像瘋狗在搶肉骨頭。鐵民拿下了盾牌列島(theShields),正在沿曼得河(theMander)進發,深入Reach的中心。這麼看來,高庭也騰不出手來了。我們的敵人亂了陣腳,時機已然成熟。”
“什麼時機?去收割更多頭顱?”艾拉莉亞·沙德轉過身麵向親王。“她們不明白。我再也聽不下去了。”
“回去照顧你的女兒們,艾拉莉亞。”親王對她說,“我向你發誓,她們不會受到傷害。”
“我的親王。”艾拉莉亞·沙德親吻了他的額頭,然後走開。阿利歐·何塔看著她離去,感到有些傷感。她是個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