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對此頗有微詞,在她看來,自嫁入萬家起,家境便每況愈下,這兩次流水宴實屬打腫臉充胖子,將最後一點老底兒都掏光,隻剩下個龐大的空框子,要不是鄉下還有幾塊祖產賴以生存,她恨不能直接抱著我們回衡陽老家,做回她的布莊小姐去。
父親家應該是看出了母親的不滿,對她越加苛責,而母親那潑辣的性格並不肯吃虧,日日與他們爭吵哭鬧,全然不見當初的不顧一切。
這些都是家裏的傭仆親眷告訴我的,因為我的記憶是從1938年才開始,那場被載入曆史的文夕大火,將我14歲前的記憶燒了個幹淨。
母親說在大火當晚我受了驚,跑入火場中,待到他們救我出來時已經渾身發黑,頭發都沒了,差點以為燒成了黑炭,好在檢查後人沒受太重的傷,但是轉天發現我記憶全無,隻依稀記得幾個人,醫生說許是在大火中看到了恐怖的東西受了刺激,過幾日就會恢複,誰知一過就是一輩子,我直到今日依舊想不起14歲前的事情。
雖然一家人為此愁壞了,可十幾歲的孩子哪有煩心事,待到學校複課,我沒花多少時間就重新融入同學,快樂的沒心沒肺。
在這裏不得不提一下我的姐姐——萬又蘭,我認為她是造成我如今性格與性向的罪魁禍首。
姐姐萬又蘭很好的遺傳了母親的性格,她潑辣外放,不服輸不妥協,並且身體結實喜好運動,我都14歲了還時不時的被她飽以老拳,那一雙擊打排球的腕子相當有力,經常打的我哇哇大哭,罵也罵不過,又不敢跟長輩告狀,怕事後被她堵在巷子裏套上麻袋打。我有時候就想,她是不是把重男輕女所受的氣全撒在了我身上了?
但姐姐也不總是打我,偶爾會透露出一些親情的微光,比如在學校考試成績不合格的時候,她會買許多零食來哄我,為的是讓我修改試卷的分數,我模仿老師筆跡堪稱一絕(當時不止她,其他淘氣的學生都會來找我幫忙,通常這時候我的荷包是最鼓的)。
這時候的姐姐會跟普通姐姐一樣,變得溫柔和藹,叫著我的小名撫摸我的頭發,不過這樣“兄友弟恭”的畫麵持續不久,等我完成任務,姐姐便揚長而去,找她的女伴逛公園了。
而真正給我迎頭重擊的是在高中。
姐姐考進了母親的母校,成為了女中的一員,我去了一中。
當時男女分校,高中男生下課後最大的愛好是去女中門口看女生,我自然也在齊列,隻是十分湊巧,一次我與狐朋狗友們在女中門口看見個漂亮女生,於是上前搭訕,那女生心生厭惡不願與我們糾纏,嬉笑拉扯間,我那見義勇為的姐姐忽然出現,她不同於細妹子的高個子十分顯眼,單手拿著排球對我們施以恫嚇。
別人我不知,我是當場呆住了,接著為了教訓我們這些“徒有其表的浪蕩子”,姐姐舉起排球就是一記鐵錘,直接悶在我的臉上。
她事後解釋,當時想打別人的,但準頭不行,怪我運氣太差。
我當時剛開始長個子,被悶的後腦勺著地,暈乎了許久,狐朋狗友們見識了姐姐的“鐵腕”,紛紛敗下陣來,扶起我就跑!自那之後安生了許久,而我在接下來的一星期裏鼻子都酸酸的。
這件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見到女人就本能的想躲,直至現在都對女人懷有敬畏之心,隻覺得她們個個身懷絕技,嫉惡如仇,隻是不屑於展露罷了,反倒是男人,譬如我那些狐朋狗友,被恐嚇的同時還不忘帶上我一起跑,不離不棄,令人動容。
至於我弟弟,因為年紀與我和姐姐差一些,平時總不能玩到一起去,但不妨礙他偶爾當姐姐的沙包,但他生來有股倔強在,姐姐打他一下,他要還兩下,從不出聲,不像我一打就哭,所以姐姐遵循趨利避害的本能,主要欺負我,十分專一。
那時候母親忙著與父親吵架,祖父母寶刀未老,忙著操持著一大家子,其他傭仆不敢管,於是我們三個如野崽子一樣,遵循秉性肆意成長。
我們的小家如此嬉鬧著,可大環境卻不容樂觀,那時正是中國近代史最為戰亂苦楚的年代,上海沒了,平津陷落,南京失守,國民政府遷去陪都重慶,日軍的刺刀深入腹地,逐步接近長沙。
人們期待著希望,卻又篤定戰況的不可逆轉,來到長沙,又逃離長沙,讀高中的我並不知,戰爭帶來了洪流,也帶來了衝擊我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