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麵聖了。

殿選的位置設在禦花園絳雪軒。

秀女們隨著宮娥朝禦東南行進,身邊皆是竊竊私語聲。

“張姐姐可參加過宮宴?可曾見過皇上?”

著青衣的女子紅著臉道:“遠遠……見過一回。”

另一位道:“何時?”

青衣女子道:“去年秋獮。”

提起秋獮,幾位姑娘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圍獵場上箭法精準的帝王。

南宮徹乃是武將出身,展臂拉弓時的英武模樣,叫人見之難忘。

她們相互耳語,麵頰緋紅。

沈菁菁看著那一張張嬌靨,漸漸出神——

延熙元年,封後大典過後。

南宮徹帶著她逛禦花園。

禦花園中處處成景,景隨步移。

蒼鬆翠柏、瓊樓玉宇、石間池畔。

坤寧宮、鹹福宮、長春宮、景仁宮、永和宮、鍾粹宮,明明處處都美不勝收,可她偏偏覺得,這偌大的皇宮內廷,空曠又清冷。

走過千秋亭,便能瞧見儲秀宮。

兩個人的身影被夕陽拉的很長。

沈菁菁抬手用指腹撫了一下新帝冠服上是蟠圓龍紋。很輕。

南宮徹停下腳步,垂眸看著她道:“皇後在想什麼?”

沈菁菁仰頭同他對視,心跳稍快,攥緊了拳頭。

她故作隨意道:“總覺得這宮裏有些空曠,也不知以後人多了,會不會熱鬧些……”

都說女兒家的心思難猜,著實沒錯。

她在等他問為何,又在等著他反駁。

可南宮徹隻對她笑了一下。

他的眉眼盡是風華,望著你時,好似真有幾分若水三千隻取一瓢的肆意。

時間緩緩流逝,她的心跳漸漸平複。

琉璃瓦上蟲鳴螽躍,他什麼都沒問,也什麼都沒答。

隻是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年的她何其天真,還不知帝王掌心溫熱,心如寒霜。

這樣的淺白的試探,他怎會聽不懂。

無非是,不想答罷了。

思及此,她神色稍暗,唇邊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在這後宮裏,誰把心交出去,誰便是瘋了。

羅鶯婇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輕聲道:“沈姐姐可曾見過陛下?”

沈菁菁搖頭道:“不曾。”

羅鶯婇又道:“那你緊張嗎?”

沈菁菁咬唇點頭,“是有些。”

皇帝身邊的盛公公對小太監道:“陛下已經到了,準備喚人進殿。”

小太監直接名冊上的“甲”組道:“從這開始嗎?”

盛公公抬手拍了一下他的頭,“你當是看戲呢,還從頭看!咱家昨兒不是告訴你了,得從後往前。”看了最好的,誰還有心思看後麵?

小太監立馬道:“知道了公公。”

皇帝公務繁忙,無法挨個瞧這三百名秀女,盛公公便提議將這三百人依照初試和複試分為甲乙丙丁四級,其中丁級的秀女有一百八十名,她們每二十人一組,依次進入。

不必說話,也不必行禮問安。

隻需在殿中央站上半刻足矣。

若是皇帝沒有要單獨問話的,便統一撂牌子。

一個時辰過去後,秀女們漸漸不安起來。

丁級那一百八十位美人多是民間女子,皇帝一個都看不上便罷了,怎麼連丙級進去,都一聲留牌子都沒聽見?

方才還人滿為患的絳雪閣前,一晃隻剩下三十人。

殿內,南宮徹坐在紫檀嵌雲龍紋寶座上,低頭喝茶,高公公走到他身邊道:“皇上,接下來是何尚書之女。”

男人、“嗯”了一聲。

小太監在外傳喚後,何玉茹繞過紫檀邊座嵌玉花卉紋座屏,站好,深吸一口氣福禮道:“陛下萬福金安。”

“抬頭”南宮徹沉聲道。

何玉茹輕抬下頷,雪白的頸在男人的注視下瞬間泛起紅暈。

須臾過後,南宮徹道:“留牌子。”

話音一落,何玉茹似脫力一般地鬆了一口氣。

兩個時辰過去,絳雪閣終於聽到了留牌子的聲音。

盛公公提聲道:“戶部尚書何程茂之女,何玉茹,留牌子。”

緊接著,又道:“都察院左都禦史徐博維之女,徐嵐知,留牌子。”

人越來越少,小太監將沈菁菁引到了殿前。

盛公公看了一眼名冊,剛抬頭,表情瞬間凝固。

由於已經提前來過一遭了,沈菁菁見盛公公膝蓋發軟,立馬道:“見過公公,我是沈太史之女,沈菁菁。”

盛公公張了張嘴,又合上,空咽了一下唾沫。

脫口而出:“皇上在裏頭等您呢……”

謹蘭苑門聲響動,驚鳥四散而逃,樹上的黃葉簌簌落了一地。

太醫院院正寧晟否奉太後旨意來給各宮娘娘輕平安。

謹蘭苑,正廳。

寧院正摘了秦婈腕上的白帕子,皺眉道:“美人玉體雖無大礙,但微臣卻診出了似紫木祥的餘毒來,這紫木祥一毒,美人可能不甚了解,少量還好,多了那可是要人命的。”

紫木祥。

沈菁菁眸色一僵。

她哪裏是不甚了解,她是非常了解,這根本就是沈大姑娘殉情時飲下的毒酒。

但這件事,她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沈菁菁美眸瞪圓,故作驚訝道:“怎會如此?”

寧院正道:“美人不必驚慌,這世上萬物講究相生相克,興許餘毒並非是紫木祥之毒,而是膳食出了問題,美人可否將膳食錄拿給微臣瞧上一眼?”

沈菁菁點了點頭,連忙道:“竹蘭,你速去尚食局找餘司膳將淑玉苑和謹蘭苑的兩本膳食錄拿過來。”

竹蘭連忙道:“是,奴婢這就去。”

半晌過後,寧院正一邊翻膳食錄,一邊搖頭道:“不對啊,這膳食一切正常,並無相衝之物啊……”

沈菁菁用帕子捂住嘴道:“這……該如何是好?”

寧院正表情漸漸嚴肅,安慰道:“此毒尚未入體,有藥可解,還請美人稍安勿躁。”

沈菁菁起身道:“那便多謝寧院正了。”

寧院正道:“此乃微臣分內之事,美人客氣了。”

寧院正走後,竹蘭和竹心一臉心疼地看著沈菁菁。

後宮裏投毒,曆朝曆代皆有,早就不是怪事,她們心裏都有數。

沈菁菁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她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們兩個既然在謹蘭苑伺候,那便算是我的身邊人,有些話,我便直說了。”

竹蘭立馬道:“主子您說就是了。”

沈菁菁道:“我是不是與先皇後,生得有幾分相似?”

竹蘭點了點頭,“是。”

沈菁菁道:“那可否告訴我,先皇後是如何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