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鏡]八十五章:月兒彎故人歸(3 / 3)

她記起最深的那一刀,記起蕭然告訴她,隻要她死了,所有人都會好的,這樣她就可以見到蕭恒,不用痛苦,也不用再愧疚………

那是蕭然第一次沒騙她,血漿汩汩往外湧的時候她覺得渾身都輕了。伏倒在地板那瞬間她想起很多人,想起幼兒園大班的林夏侯,想起三伏天底下的尤浩,還有許恩在、花園裏的幹媽、書房裏的幹爸、對了,還有旗袍不離身的林奶奶,那個端方優雅一輩子的老太太。

可惜的是,後來他們都哭過,因為她。

她應該讓很多人失望過,比賽輸了她可以站起來,不過是一個亡故的人,怎麼就讓她一蹶不振了呢?太軟弱,才會任由精神發散,一次又一次失控。

又是一陣雷聲轟鳴,這次沒有伴隨閃電,纖瘦人影赤腳踩著沾染的雨水融入走廊的沉沉墨色。

與此同時,一隻紅眼睛夜行怪物扇動翅膀伏貼窗畔,正肆無忌憚窺聽房內動靜。

病房內黑眸淩冽的尤浩正抬手對準床上沉睡的楚辭,一縷縷渾沉的黑氣自他掌心氤氳,他垂首,黑氣瞬間朝楚辭額間入侵。

忽然之間,靜謐之中──

“尤浩,我想抽煙。”

聲音來得突然,毫無防備侵入尤浩耳畔,而聲音的主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床的另一邊。

雷電不見了蹤影,唯有那個抱成團蜷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她穿著病號服,頭發還沒及腰,又軟又順垂在頸側,她側臉靠著膝蓋,睫毛濡濕輕扇,嘴角卻是微微笑望著他說想抽煙,隻有眼睛說了真話,綠色瞳孔氤氳水汽中,讓人為之一痛。

尤浩不知不覺收了手,他聽見自己說:“我想吃糖。”

小姑娘聞言抬頭,水汽奪眶而出,她不在意地聳一聳鼻子,鼻頭都紅了,病服沒有口袋,她四處張望無果,期間抬手抹掉淚漬,開口時鼻音厚重,說:“我沒有糖了。”

就這樣簡簡單單五個字而已,小姑娘又重複一遍,囁嚅著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小……

周圍再沒有別的聲音,隻有她重新把頭埋進膝蓋裏斷斷續續的喃喃自語。

“我沒有糖了。”

“我的糖都吃完了呀……”

“蕭恒怎麼還不回來?”

“……我想起來了,他不要我了,我沒有家了。”

窗外的夜行怪物忽而飛起,翅膀狠狠拍在玻璃窗上,閃電也給力地閃過尤浩的眼睛,他驀然睜開眼,視線正對沉睡的楚辭。

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尤浩,他沒做錯!他不過是想給她討個公平正義,她是山林的主,是庇護萬物生的神,不該隕落於天道討伐!

紅眼睛的夜行怪物在暗處窺伺,尤浩重新抬起手,黑氣在掌心凝聚成團,再次麵向楚辭,黑團仿若堅不可摧的水波直截了當攻向楚辭額間瞬間沒了影。

夜行怪物詭譎的紅瞳忽閃,然而隻是短短數秒,尤浩猛然被一道力量給彈開,他整個人狠狠撞到門板翻滾跌落在地,他捂著胸口抬頭,床下有條月牙骨紅繩,而床上的人被白光所包圍,尤浩受不住,朝地上噴吐出血水來。

也是這時,門被人緩緩推開,月牙骨在地板上抖動,微弱的暖光後沒了蹤影。

“尤浩?”

清冷的音嗓與幻境相似卻不相同。

小姑娘會在人前示弱,蕭念不會的,她縱使在人前哭也是傲不可欺的。

尤浩側臉伏在地,視線歸於模糊,隻覺清風拂麵,花香鳥語間,還有潺潺水流聲。

最後一道天雷歸於暗處,連靳車子剛停,但卻不等他開門下車,金瞳夜貓於車前一晃而過,身姿矯健躍牆而入,消失在住院樓裏。

──分割線──

蕭念覺得自己沒醒,因為落在窗沿的那隻紅眼蝙蝠竟然在扇動翅膀的瞬間變成人立於她眼前,他臉型削瘦,尤其突出的眉骨顯得那雙血紅色的瞳孔愈發凹陷。

完全沒有電影裏吸血鬼的俊美,甚至因為過於尖長的下巴,好似融合了幾分童話故事巫婆的模樣……短暫的想法一晃而過時她又覺得自己好像是清醒的。

那怪物一般的人物似乎帶著傲氣,輕蔑地揚起他那尖長下巴,繼而抬手指一指自己的耳朵。

接著發出的聲音沙啞細碎,像卡帶的唱片機,也像突然沒了信號的老電視機,滿屏花白還伴隨刺耳的動靜。

他在對她說:“數年未見,久違了。”

蕭念本想回應的,但耳畔仿佛被什麼東西掩住,令她發不出任何聲音也動彈不得,身後寒冷氣息絲絲入扣,偏生耳畔的溫熱又那樣分明。

再然後,她便什麼都不知了。

龍翔為連靳解除禁製,兩人進到住院樓趕到病房時隻看見金瞳夜貓自窗外一躍而出,病床上的小姑娘呼吸安穩,尤浩安然無恙趴靠在床畔,床頭櫃多了一株花束,白玉瓶裏至純至白的櫻花嫣然綻放,散發出幽幽瑩瑩的氣味。

“我去看看楚辭。”

幾乎就是連靳前後腳出去的時間,窗外夜雨驟停,蓋頂烏雲消散得一幹二淨,天邊隱隱冒出星點。

病房小廳裏便警鼾聲依舊,門板被推開一條縫,守夜查房的小護士剛探出頭,猛然瞧見高大的龍翔在裏頭,悄悄摸摸又退了出去,心裏卻在疑惑自己就在前邊護士台呢,怎麼沒看見這人什麼時候溜了進來?

龍翔單手尋向尤浩後頸子,翻開衣領見頸窩處有兩點沁血的齒痕,待他指腹在上邊摩挲而過,那肌膚恢複如初。

隻不過他掌心剛揚起,耳邊響起林丞夏聲音,他說:“夜蝠不過是引子,天象倒轉時他帶回了自己記憶,夢境一場,亦真亦假反而覺得身在現實。”

病房內不見第三人,龍翔聞言收手。

那頭連靳下去楚辭病房,見他人無恙方才安心,隻不過情況似乎太穩妥。

“如夢一場,真不做假,假不作真。”

連靳閉眼凝聚心神,須臾片刻,一道幻化小人影漂浮至楚辭床前,他默念著什麼,穿黃袍的小道影通身泛起的華光化作絲線直朝楚辭射去。

“天眼在上,神明有望。”

悠哉天道望能寬恕這對可憐的神,也曾斜陽西落,不求浮遊清風徐來,隻為得昔年漫天繁星似錦一場。

話音落了半晌,最後一道光線卻叫一束紅光給擋了回去。

連靳睜眼一看,原來那月牙骨紅繩不知何時出現在小道影對立麵。

“古有殺人償命,縱他神明轉世,豈能盡如兒戲寬恕一場?”

這一回,是實打實的聲音,連靳回身看,病房門口赫然站立一人,身型落拓筆挺,獨數那對桃花眼含情似水。

他指尖微動,那月牙骨紅繩便成了他掌中物。

城池賦夕照房內,林丞夏看那緋紅褪盡,隻不過這副黑白水墨終究是上了色,天邊暮色未遲,湖底月牙初升,老樹枝繁葉茂。

一如當初恒龍塢烽火繁華,山林內夜色靄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