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叩扇的動作,金鈴叮咚作響。
她呼吸霎時一頓,幾乎能聽見自己胸膛內擂鼓般的心跳,下意識撫上自己左手手腕上那顆一模一樣的小金鈴。
男人的咳嗽聲在說過話後,好像變得愈發的沉重,他咳得身體微微前傾,墨一般的烏絲從陰影裏落出,斑駁的光影下,伴著陣陣藥香,慕時漪眼中出現了一張冷白清雋,讓世間都失了顏色的臉。
隻是他精致蒼白的眉間突兀一點殷紅,似乎還泛著未曾幹透的血珠子,看那傷口,更像是不久前被人拿利刃刺出來的。
“好看嗎?”男人突然朝她勾唇一笑,這一笑,仙人謫凡,璧人美玉。
慕時漪回過神時,才驚覺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汗珠劃過她白皙側頸,堪堪停在鎖骨處扣緊的衣襟處。
她摁著衣袖中藏著的那封想要交給父兄的信劄,幾次躊蹴糾結,終究沒勇氣朝眼前這個金尊玉貴的人開口。
“殿下靜心休養,臣女告退。”她再次朝馬車裏的人屈膝行禮,而後轉身拉著山梔,幾乎是逃一般的,往歸元禪寺內躲去。
寺內。
佛香隱隱,竹林青翠。
山梔平和的眸中,是毫不掩飾的讚歎:“沒想到竟能在這遇到咱們大燕國謫仙般的太子殿下,姑娘可有看清殿下容貌?是否真如傳言那般,生著一副欲與仙人比肩,凡塵難尋的清雋容顏?”
慕時漪隻是垂眸輕歎著搖了搖頭,她雖未曾見過仙人,但仙人與他相比,恐怕也是不過如此。
再抬眼時,她靜靜望著大殿正前方眉目慈悲法相莊嚴的佛陀,內心難安,總覺錯過了一處極為重要的線索。
認真磕頭,祈求神明保佑父兄平安,她起身去往大殿後方有小沙彌守著的一處隱秘小佛堂。
小佛堂的佛龕內隻供著一尊憐憫慈悲的觀世音塑像,再往下是一個做成蓮花佛座形態的長明燈,燈上刻著她母親徐含珍的名諱。
十年了,日日燈油的熏染下,蓮花佛座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形態,反而透著一絲不苟的古樸和歲月的苛刻無情,雖然寺內有小沙彌有用心養護,但是多多少少,這間小佛堂內也多了些歲月的痕跡。
看著那些痕跡,慕時漪眼前忽然浮現一道喬裝商隊押運輜重的車轍印子,車馬商行的的貨物她見多了,如今靜下心來越想越不對勁。
那必將長途跋涉的商隊,細思極恐,裏頭裝的恐怕就是整車石塊,才留下那般深的車輪印子。
那這位太子殿下,他究竟想做什麼。
“山梔。”慕時漪壓著心口,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極認真叮囑,“今日遇著太子殿下一事,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說,包括林嬤嬤也一樣。”
山梔心頭一凜,趕忙應下。
二人出了小佛堂,歸元禪寺的方丈空禪大師,已經在佛殿後方一顆青鬆下等著了。
“慕姑娘。”老方丈神情和藹道了聲佛號,他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僧人,因與她父親有故交,所以此行的最終目的,是打聽父兄近況,以及把信箋送到蒼梧。
空禪大師從袖中掏出一份保存完好的信劄遞給慕時漪:“這是五日前,你父親派人從蒼梧送來的信件,往後就再無消息,就連我送去的信鴿也都不知所蹤。”
慕時漪手心發緊,似有千斤重,雙手接下信件,認真朝老方丈道謝,翻開查閱。
信件內容很簡單,不過是匆忙寫下的寥寥數語。
“吾兒親啟,見信如吾。”
“一切安好,蒼梧雖因涼州旱情斷了糧草,但好在存糧尚夠,這次散出的流言不過是父兄的無奈之舉,朝綱紊亂,北留侵犯時機過於湊巧,我們不得不防一手。”
“蒼西有嘉峪關,天渡有雁門關,蒼梧雖遼闊平坦,但有邊疆四十萬大軍的血肉之軀鎮守,隻要你父兄尚在,外族休想再踏入大燕國土半步!”
慕時漪捏著薄薄信紙的指尖不住的發顫,這無關利益與榮寵,隻不過誰讓蒼梧邊界,是這好不容易求得的太平盛世的最後一道枷鎖。
熬過盛夏酷暑,等到深秋,東胡和北留為了南下掠奪,攻打隻會越發猛烈,說到底,還是要等朝廷的輜重增援。
她袖中藏著的另一封書信,但是現在恐怕是送不出去了,慕時漪摩挲袖中藏著的書信,心中猛下了個瘋狂又大膽的決定。
匆匆朝方丈道謝,她提著裙擺,用比進寺廟時更快的速度往歸元禪寺外跑去,卻不想撞到神色慌張從外頭哭著進來的小沙彌。
小沙彌嚇白了臉,哭道:“方丈,方丈不好了,寺外頭來了許多災民,正在撞門。”
災民?
堰都地界,除了涼州大旱外,還有哪裏來的災民?隻是涼州路途道遠,更不可能湧到堰都皇城腳下。
小沙彌哭得眼睛通紅:“方丈,我聽那些災民說是從涼州來的,老少都有,其中還有一些青壯年。”
災民中混有青壯年,那絕對是不能的事。
慕時漪沉了神色:“空禪大師,這不對。”
“涼州路途遙遠,朝廷也是快馬加鞭近幾日才得了消息的,涼州災民的腳程再快,也快不過朝廷八百裏加急的消息。”
此時已過正午,歸元禪寺外頭聲音越來越多,撞門聲一次比一次猛烈。
寺中除了一些和尚外,也隻剩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香客,這災民真的要湧入,裏頭的人,肯是攔不住的。
隻是這趁亂間,若要殺個人,再製造一場意外,就是容易不過的事。
慕時漪心底越發的寒顫,她看著空禪方丈,低聲問道:“方丈前頭可有見過太子殿下?”
方丈一愣,搖頭道:“老衲未曾見過太子殿下來此。”
慕時漪神色繃緊心中劃過數個念頭,若太子殿下在寺中,這些災民恐怕是衝著太子去的,若太子未曾進寺,那這些裝作災民的悍匪,恐怕就是堰都那些人殺她的手段。
若真是衝著太子殿下去的,那她們這些寺中人,也絕對逃不過一死滅口。
慕時漪飛快做了決定,朝老方丈道:“可否請空禪大師,讓小沙彌在寺中尋一尋,就說‘是否有見過一矜貴到不似凡俗的白衣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