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第九十三章 一統(大結局)(2 / 3)

“千絕門長達百條的鐵規,真是好東西啊,足足保護了我好幾年,保護我到找上門來哪!”

“那是因為千絕擔負的重任不同他人,這是帝王師門,稍有不慎,出現敗類,將會禍延天下累及師門。”隋霽雲負手道:“你不要以為師門草菅人命或對你不起,不要以為師門一心一意要殺你,你應當知道,師門做任何事,從來都隻是為了千絕的存續和聲名。”

“我知道,”秦長歌大步走開去,“我就是那個敗類,我已經禍延天下,那又如何?我現在決定了,這個皇帝我做定了,你們拚死不想讓千絕門中出一個皇帝,我就一定要做!”

她手一揮,跟上來的護衛精兵勁弩隊火器隊快步上前,將三層院子密密包圍,秦長歌冷冷道:“給我留住他們,過來一個人,你們也別下山了。”

底下哄然應是,舉箭的舉箭抬劍的抬劍,圍住了那三人。

軒轅吟若有所思神色不動,帝絕不住冷笑,隋霽雲回望太微閣,神色鬱鬱。

秦長歌大笑道:“願意殺人,就殺吧,看你們殺不殺得完!”

幾步將他們扔在身後,直奔後院太微閣,昂首看著前方太微的匾額,大喝,“清玄上人,我來了!”

靜默。

“告訴我,為什麼!”

又一陣靜默。

秦長歌雙手抱胸,往門邊一倚,冷冷道:“上人,不要逼我,我的大軍就在門外,隻要我下令,拚著死上個萬把人,還是能把千絕門給燒了的,尊敬的上人,你不是體恤生靈麼?你不是視千絕如生命麼?你忍心這許多人命枉自犧牲?你忍心千絕百年基業被毀?”

“你來了。”

難辨男女,難辨老嫩的聲音突然響起,近在耳側,仿佛有人就在身後說話,秦長歌卻連頭也沒回,隻看著那黑底金字的匾額,淡淡道:“別廢話。”

“當年,你師祖以紫薇術數推算,十年之內,千絕門牆內必出帝星,並最終禍及師門,毀我千絕百年存續。”那聲音悠悠飄蕩在整個千絕門上空,忽遠忽近,如暮鼓晨鍾,滌蕩於人心間,“為了避免這等情形,你師祖特地選中了你。”

秦長歌一挑眉,亢聲道:“皇後不是帝星!”

“當時不是,你下山前,你師祖還重新推算過,確實不是,”那聲音裏毫無情緒,“但是在你做了皇後之後,有一次你師祖心血來潮對你的命盤重新推演,突然發現星圖有變,你命星即將移向紫垣。”

“我可不可以說這是一個很諷刺的笑話,”秦長歌嗤的一笑,“照你這個說法,我是要謀朝篡位了,所以你們布局,借助白淵之手殺了我,但是你們不覺得,如果我不死,如果我不重生來要報仇,吞並六國直至如今掌納天下,現在我很可能還是西梁後宮裏的睿懿皇後,那麼,什麼都不會發生,我也不會殺上山門。”

“不過是天意撥弄而已,”那聲音淡然道:“也許是如此,但是,誰知道就一定不是你之後當真以皇後之身謀朝篡位,壞我千絕門規聲名,滅我千絕百年基業呢?”

“好個誰知道,好個莫須有!”秦長歌大笑,“很好,很好,原來如此,因為我‘也許’會當皇帝,“也許”會不利於師門,你們為了維護千絕的規則和聲名,為了維護千絕門戶存續,不得不對我出手,但是礙於千絕門人不能屠戮同門的規矩,你們選了白淵這個棋子,這個滿懷仇恨的小子,也許從護衛開始到做到國師,其中都有我偉大的觀風使大師兄的手筆,我說呢,我說他雖然驚才絕豔,但有些事也不至於那般清楚,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師祖大人術數通玄,算什麼算不到?”

那聲音沉默,秦長歌冷笑,“後來怎麼不想辦法對付我了?看白淵一個人對付我夠了?”

“霽雲回來後我們重新推演,發現你重生後命星已經定位紫垣,而不是當初的侵犯帝星,那時候你已經是天命帝王。”那聲音淡淡飄旋在半空,“千絕門,帝王輔佐之師,永不會對真正的天命帝王有任何大逆行徑。”

“哪怕這個天命帝王,將來會率領大軍殺上千絕?”秦長歌譏誚的道:“我發現,你們遵守門規捍衛門規,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隨即苦笑一聲,她聲音突然低了下來,輕輕道:“我原先……何嚐不是呢?”

是的,何嚐不是呢?十四歲奉師命下山,一力輔佐蕭玦登上帝位,讓出後位,甚至違心的為他娶妃子以平衡勢力,滿心裏想著的都是他的帝業……甚至重生以來,依然習慣的以輔臣自居,為他出謀獻策為他治國平天下……一直記著千絕的門規,前世今生都不曾背離那個自小灌輸的律條,連想都沒想過要背叛,結果卻諷刺如此……

想起來真是好笑,在門中千辛萬苦渡過了十關考驗,到頭是為了被趕著去迎接自己的死亡。

隻能說,千絕門洗腦的本領,比搞傳銷的還厲害啊。

“最後一個問題,”秦長歌籲出一口氣,道:“我的身世。”

那聲音突然沉默下去,半晌方自響起。

“你自己不是已經猜著了麼?飲雪一族,向來隻能有一位神女,不想上代神女居然生出了孿生女兒,按照慣例,如果有這種情形,是必須要殺掉一個的,但當時你師祖感應天機,破例出山在天下尋覓佳徒,正好路過冰圈,看見了你們姐妹,兩人根骨都極好,你師祖極難選擇,最後抱走了你,你師祖愛才,覺得你姐姐不能帶走頗為可惜,讓你母親選擇一門武功作為饋贈,你母親當時正在傷心,隨手指了鏡花舞,之後你師祖因為和上官有約,不方便帶著你,便將你寄養在雲州,後來他悟及天道,急急趕回碧落閉關,便由你大師兄去雲州接來你,在你的記憶裏,自然隻記得雲州是家鄉。”

“原來雲州不是我家鄉……可惜了那四十萬父老……”秦長歌閉目,喃喃道:“師兄接了殺掉我的任務後,便以觀風使的身份下山,他的手上不能直接染我的血,隻能借刀殺人,他選擇了白淵作為那把刀,他大約見過玉自熙拚命尋覓冰圈中的起舞女子,將這個消息提供給了白淵;他幫助白淵崛起,擁有了能夠對付我的力量;甚至非歡當時遇上離國內亂導致沒能及時保護好我,也許也有白淵和他的手筆……而且,大師兄的通玄術數窺人內心也是很強悍的……觀人色而知人心,西梁皇室裏那些人暗藏的心思,他大抵也看見了,所以到那時,各方勢力人心被他們兩個巧妙拆解運用,最後成了一個不可逃脫的殺局……”

她突然睜開眼,道:“那個機關,殺掉我的機關,誰做的?”

“我。”

卻不是剛才清玄上人縹緲空寂的聲音。

這聲音清朗熟悉,淡淡一個字從齒縫間擠出,深深苦痛便仿若有形,撲麵而來。

秦長歌手指冷了一冷,不動聲色的緩緩抬頭,便看見那白衣男子,手拄長劍,自樓閣後緩緩轉出。

素玄。

他看起來氣色不佳,神色憔悴,氣息也有點不穩,立於樓閣匾額之下,深深看著秦長歌。

他目光雲煙翻騰,如蒼茫長河滾滾而來,帶著無盡暗潮風浪,濤光明滅。

秦長歌向後退了一步。

碧落之巔,相對的男女,相望無言。

上次相見,還是朋友、知己,是可以生死與共的信重的人,到了此刻,卻天翻地覆,麵目全非。

深深吸一口氣,秦長歌啞聲一笑,道:“師弟。”

素玄震了震,苦笑一下,沒有回答。

“我差點以為飲雪神女是師門那個例外的不入門的記名弟子,不想,還是你。”

素玄緊緊握著手中劍柄,一字字極其艱難的道:“我……到最近也才知道。”

秦長歌愕然看著他,道:“可我覺得你好像很久之前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素玄回身對太微閣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道:“我的意思是,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我是千絕門的記名弟子,是你的師弟。”

他看向秦長歌,“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懷疑得很早,確認得很遲,”秦長歌無奈一笑,“當初你說去探望師長,在郢都城郊挽陽亭你趕的那輛馬車,我在機關中看出了熟悉的手法,但是又似是而非,當時我想也許你就是個機關天才,未必所有精巧的機關都出自千絕,而確認,卻是因為那個九連環。”

對上素玄疑問的目光,她抬手,緩緩在發間摘下一根黑絲,道:“這個東西,是碧落山脈一個叫孤絕峰的山穀裏獨有之物,其實就是一種極其堅韌的樹木的樹皮經緯,經過特殊手法製作後,不懼刀砍火燒,千絕中人常常拿它做各種武器,我重生後,命人給我弄了來做成頭發粗細用以製敵,然後那日,在那個九連環中,我看見了這東西。”

她笑了笑,道:“那個九連環,是大師兄給你的吧?千絕門中人,經常喜歡在各種器具內部弄上這東西,這樣會更加堅韌不易散落,所以我一看見,便知道,你和千絕有關係,隻是我不明白,既然那時沒有千絕門人在世間行走,你是怎麼成為記名弟子的。”

素玄眼中突然露出悲愴之色,半晌才道:“是上官師叔救了我,治好了我的手,他說自己懶得教弟子,幫我找個好去處,但是他沒有帶我到碧落神山,隻是拿了些秘笈給我,說是記名弟子,叫我不要問師門到底是何門派。”

“上次你離開郢都,是不是聽上官師叔提起大師兄尚在紅塵,想去見上一麵,托他帶點禮物給師門,結果沒見著?”

“是的,差了一步,那時大師兄三年期滿已經回山,上官師叔把日子給記錯了,大師兄隻給我留下了一封信。”

“信中要你想辦法找出我?”

素玄頷首,神色無奈,道:“大師兄並沒有多說什麼,但是字裏行間卻讓我覺出了不對,後來回來後,看多了陛下和楚兄的神情,看多了你的神態舉止言行,我漸漸猜到了你是誰,那時我很迷惘,我不知道我的師門和你有什麼仇恨,我不想傷害你,我也不願背棄師門。”

秦長歌苦笑了下,突然不想問那個機關是怎麼回事,素玄是機關天才,八成那機關是他當初學武練習時無意所作,被上官清潯拿來交給大師兄,大師兄又給了白淵,秦長歌自己記得,大師兄當初選學的武藝,沒有機關之術,他是不擅長這個的。

何必再問呢,那對素玄實在也太殘忍。

素玄卻自己輕輕道:“我剛才聽你們說話,我突然明白了……當初師叔給我的幾本秘笈裏,我對機關之術最感興趣,曾經做了一個連動機簧,還曾設計過一個多節腰帶的圖,可以利用機關的內部推動設關殺敵,這兩件東西做出來之後,上官師叔說很好,該當拿給我師父看看,讓他高興高興,可我不知道會……”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的機關被拿來對付他心心念念要報恩的女子,一次成功了,一次險些成功。

以白淵的聰明,就算隻拿到圖紙,做出精巧機關也是遲早的事,所以素玄的圖紙落到他手裏,被他發揚光大成了絕命腰帶,差點一舉殺掉秦長歌等三人。

秦長歌看著素玄滿是痛苦的眼睛,不忍的掉開目光,忽然喃喃道:“我寧願是劍仙殺了我?為什麼不是他?卻要費這麼大周章?”

“師叔多年前就已立誓封劍,永不殺人了……”素玄慢慢道:“因為他曾殺錯了一個人,所以之後二十年,他劍上從未沾血。”

秦長歌目光流轉,在四周掃視一圈,道:“劍仙人呢?千絕門礙於門規不能再殺我,但是他可以,最起碼他可以打倒我。”

“不用找他了,”素玄慢慢舉劍,道:“師叔不會來了。”

劍平當胸,垂下眼睫不再看她,素玄平靜的道:“我知道你要進去殺師父……那不成,這場最後的爭鬥,就我和你來吧,反正我也算是你敵人,我滅了飲雪族……。”

他一字字道:“千絕門下素玄,請戰師姐秦長歌!”

秦長歌愕然看著他,道:“你——”

素玄的神情,讓她立時明白了他的氣息不穩和神情憔悴不僅僅是得知真相,大約,還有一場惡戰吧。

他先為了她,對自己的亦師亦父的前輩出手,再為了師門,向她邀戰。

一生困於他人恩情之中的素玄,到得最後,夾於那些顛倒翻覆,難以辨明的恩仇之間已不知如何抉擇。

長風飛卷,卷起那對拔劍相向的男女衣袂。

她看著他滿目蒼涼,他看著她滿心無奈。

秦長歌立於高樓飛簷的太微閣前,看著那明光四射的長劍,耀上自己的雙目,本已被深重傷痕折磨得滿是麻木的心,突然再次深深痛起。

耳中聽著浩蕩山風將廊下鐵馬吹得錚錚輕響,先是一聲聲琳琅圓潤,到後來越來越急,仿若這人生初初開始時,都滿載恩情希望,溫暖甜蜜,越到後來越見森寒猙獰,悲歌蕭瑟,又要到什麼時候,被命運狠狠最後一撞,撞至片片碎裂,終換得千古事雲飛煙滅,到頭來恩怨都歇?

走到後來,命運戲弄竟至於此,想報恩的反害了恩人,上一刻的知己注定要成為下半輩子的仇人。

秦長歌微微的笑起來。

自己從來不是素玄的對手,即使他先把勁敵上官清潯放倒耗費了一部分真力,依舊不是。

那麼,就死在這裏吧,自己如果死了,恩怨全消,素玄以後的日子,也許會好過些。

這個一生為恩情所束縛的人啊……

緩緩抬劍,一個極其尊敬的起手式,秦長歌慢慢道:“秦長歌,請戰千絕門下,素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