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第九十二章 元凶(2 / 3)

“死?死什麼?死既不死,不死既死。”秦長歌大怒,“你也別坐化了,也別想吃什麼新品蟠桃了,你留在人間吃燒雞算了。”

釋一一笑,摸摸她的發,道:“無須生怒,因果循環不過一夢,玉簪花開,荼靡花謝,寶殿金鑾血如雪,談笑煙塵音容絕,此事由你起,由你結,去吧。”

他指指麵前一個盒子,“這裏有我畢生練就的九轉丹,雖說不能真的將死人救活,但是功用也可謂非凡,練武的人用了尤其大進,你現在的軀殼,限於先天體質始終無法臻於頂峰,有了這個,便是素玄劍仙,也不是你對手了。”

秦長歌收了盒子,想了想,拉了拉釋一衣袖,“喂,你上去後,會不會有空去地府作客?能不能幫我改幾個人的命譜?”

“丫頭,胡說什麼。”釋一微笑,“生死命定,再說你說的那幾個人……”他突然閉目,不再說了。

秦長歌一把拽住他,“喂,別死,你還沒說完呢。”

釋一卻隻是微笑著,輕輕拉開她的手,伸手指了指東方,道:“去吧,就按你心中所想的,放心行去吧。”

他目中忽起金光,深遠而博大的籠罩了這廣袤大地,衣袖微微一揚,畫了個囊天括地的大圈。

“將來……都是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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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間的春風綠了淮南淮北,卻難綠四季冰寒的赤河冰圈。

秦長歌重裘大氅,先是騎馬進入赤河中心的凍土圈,隨即前方有一處微微高起的白色土坡,那就是少有人蹤的冰圈了。

秦長歌在護衛拱衛下乘著雪橇前行,在冰圈外摒去護衛,緩緩下了雪橇。

攏緊領口,領上雪白的絨毛被冰風吹得在臉周飄舞,微微有些癢,秦長歌揚起臉,看著冰圈之上分外碧藍高遠的天空,想起很多年前,被命運驅使駐足於此的少年,是不是就是站在這個位置,看見了他令一生心之所係的畫麵,從此永墮愛而不得之深淵?

秦長歌緊了緊衣物,她貼心綁著一塊火龍皮,這是出產於冰圈之中一種極難捕捉的珍稀小獸的心口皮,著於人身則可抵嚴寒,心口綁上這麼一塊,最起碼無論多麼冷也不會凍死。

她緩緩一人走下那冰圈之外的白色高坡,越往裏走寒意越盛,很快連眉睫上都結上了霜花,而足下凍土全呈白色,細看來卻不是冰雪,秦長歌是不敢用手去觸摸的,熱手觸上那溫度極低的土壤,隻怕立即就會被粘住,扯下一層皮。

冰圈很大,空無一人,在臧藍天幕下沉靜安睡,秦長歌的身影,很快成了白色闊大畫卷上的一個小小黑點。

風漸漸大了起來,回旋著在冰圈裏遊蕩,割到臉上便是殺氣凜冽的一刀,好在秦長歌從頭到腳,都將自己護得嚴嚴實實,否則這般冷厲的風,吹上幾下臉上就會出現血絲。

秦長歌隔著氈帽揉揉臉,手突然停住。

前方,隱約有兩個盤膝而坐的人影。

秦長歌怔了怔——不是說冰圈其實早已無人居住了嗎?素玄早就該將飲雪族滅族了啊。

向前走了幾步,看清那是什麼,秦長歌突然頓住。

那是一處矮山,山前有高出地麵的冰柱,看上去像個小型的舞台,不規則長方形,冰麵光潔平滑,晶瑩透徹,冰柱中,閉目盤膝坐著一男一女。

玉自熙和飲雪神女。

兩人俱容顏如生。

隔著晶亮的冰麵,看得見那男子依舊如前紅衣爛漫,華光魅豔,黑珍珠般色澤的烏發垂落,流水般瀉了一肩,一雙微微上揚的眉,掠出精致的弧度,而唇角微微翹起,似在含著一抹永恒神秘的微笑。

秦長歌怔怔看著他,想起當年血月之下,那黑發咬在那唇角的少年,策馬奔馳衝破萬軍而來,

他揚臂豎起長刀三尺,閃著雪亮的冷光,直矗於身後那一輪血色圓月之中。

那年的白如雪玉,紅如妖月,黑勝黑夜的鮮明顏色,如今便要永遠冰封在這千年冰川之中了嗎?

恍惚間又是當初那個清晨,踏過石板橋的霜,溪水裏,陽光下,濯足的紅衣少年一回首,那一刻水波不流而陽光靜止,秋風裏吹散浮動的魅香。

又或者眾目睽睽長街之上,笑謔著堵上的他的柔軟的唇,那唇將永生保持這鮮豔色澤,永不消褪,隻是這樣留存的方式,留給繼續前行的人們的,又是怎樣一種暗暗生痛的紀念?

……上林庵中斜臥孤墳、山腳下羯鼓前流蕩煙光、金甌宮反唇相譏、貢院門口糾纏刁難、杜城青樓中不情不願的男女反串、李登龍內府一曲驚天、大儀殿莊肅慶典上送上的蕾絲內褲、靜安王府後花園白銀晶冰上的對飲烈酒,觴山腳下隆重吹打著給滅狼出殯,然後再打算把它吃掉……

秦長歌突然微微,帶淚的笑起來。

眼前光影浮動,紅衣蹁躚,隱約好像他依舊姿態妖嬈的斜倚冰川,翹起潔白手指,幽魅嘴角微微一撇,笑吟吟道:

“……一死如煙滅,要墓地棺材的做什麼?不過虛無應景而已,與其爛在肮髒的泥地裏,不如選個好地兒解決掉自己,比如這狗,我想它一定願意被我吃掉,比如我自己,我想死在冰天雪地裏,凍在千年冰層中,永不腐化,永遠留存住我的美色,多好?”

玉自熙。

這是你最終的選擇嗎?

在幹完了最後一件最痛快的事兒,將那些一生和你不對盤的狗屁官兒們狠狠整治完了之後,你終於不用再背負著那般沉重的內疚和無望的等待,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

你美色永恒,而身側她亦永遠陪伴。

此生心願已償,是嗎?

退後一步,秦長歌向玉自熙,輕輕三躬。

一躬,謝他多年追隨,屢次相救,若無玉自熙,睿懿和蕭玦早已骨化飛灰,也輪不到他再殺一次,從此背負永久的罪愆。

二躬,謝他明明認出了她,卻緘默不言,無論在長樂事變中還是後來她重生後,都在無奈的情形下盡了他最大的努力去彌補後果。

三躬,謝他最後不曾辜負她的信任,相護溶兒。

至於那些無奈之下違心犯過的錯,即使後果慘重,即使禍及天下,也便都過去吧。

歸根結底,他何嚐不是受害之人?

自熙,這般千年萬年的沉睡下去,也許終有一日,你會不會再度醒來,美眸再啟,風流又現,淺笑輕顰間顛倒眾生?

……但望有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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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的黯了,風先前像冰刀,現在就像冰錘,秦長歌再次緊了緊大氅,眼光落在玉自熙身側的飲雪神女。

對於這個女子,雖然她果然美絕天人,但她實在沒有好感,若非她練禁忌之舞,何至於玉自熙輕擲一生,何至於她間接被害?

然而目光這一掃,突然落在神女的腰側。

她穿著極少,完全是霓裳舞衣的樣式,和當年素玄轉述的他屬下見到的形容仿佛,雪白纖細的腰肢不堪一握,隻係著七彩霓虹珠串,那赤橙黃綠青藍紫光芒流動的彩珠之間,隱約露出左腰側一點豔紅,望去有如飛蝶。

秦長歌下意識去摸自己的右腰,摸到一半恍然想起,現在這個身體已經不是睿懿的了,那個睿懿右腰上的一模一樣的飛蝶樣的紅痣,早已或在觴山山頂、或在上林山腳、或在東燕那個小姑娘的骨灰盒裏,化為飛灰了。

一模一樣的痣……世上沒有這麼巧合的事。

秦長歌目光緩緩上移,仔細打量著神女的臉,眉目精致,顏色勝雪,雖然俯首閉目,依然可以感覺得到容華極盛,確實瑰姿豔逸,皎皎有姑射之姿,想必睜開眼時,定是容光迫人,再若驚鴻般舞起,教人色授魂奪,也再合理不過。

但是,並不十分像睿懿。

秦長歌繞著冰柱轉了一圈,心中疑惑未解,忽見冰柱之後,有一處山石看來有些奇怪,用手輕輕摸了一遍,忽的下力一推。

一道冰門,緩緩開啟。

目光深深看著那門,秦長歌想起素玄和溶兒的轉述都曾說過,神女之舞都曾在刹那間消失,現在看來是另有密道,秦長歌目光在那密道之門上打量了下,發現有人動過的痕跡,大抵當年這密道還頗隱秘,所以素玄屬下和玉自熙都沒能發現,經過這麼多年,後來素玄和白淵都來過,自然不複神秘。

推開冰門,一路向前,這裏像是那個矮山的山腹,但是並無窒悶之感,顯見得有氣流流通,秦長歌隨身帶著夜明珠,捧在手中,珠光流轉耀亮腳前方尺許方圓的地麵,依然如前的凍土,隻是越往後走,土質卻越發鬆軟,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異常。

行了約摸一刻鍾,前方隱隱出現亮光,又是一道門戶,推開,有風撲麵而來,卻不是先前割麵的冰風。

前方,竟然是個隱蔽的山穀,滿種青鬆翠柏,四季不調的長青樹,蓋著茅草的房屋錯落有致,阡陌縱橫,頗有田園氣息,若不是空落落的無人,幾乎要以為下一瞬便可以看見老農牽著牛從田間犁完地上岸。

然而這裏並不是真正的村落,若是,也已經是死村,秦長歌向前走了幾步,感受了下這裏的溫度,雖然沒有冰圈瘮人的徹骨之寒,但是依舊是很冷的,隻是那些長青的樹木,給人造成了春天的錯覺而已。

這裏,大概就是冰圈中那個神秘種族飲雪的大本營了吧?

秦長歌目光緩緩在整個山穀房屋布局上流過,心裏突然起了陣奇怪的感覺,明明第一次踏入這裏,心裏卻覺得莫名的牽引和熟悉,血脈裏翻騰起了奇異的感受,像是回歸了某處牽係靈魂的地方,不需引路也能找得到來路和出口。

她試探性的向前走了幾步,突然看見前方一棟茅屋裏,居然嫋嫋冒出煙氣。

心裏有些詫異,飲雪族不是已經被滅亡了嗎?怎麼還會有人住在這裏?秦長歌行到那茅屋前,立於門檻上,極其禮貌的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