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第八十九章 驚變(2 / 3)

秦長歌帶領凰盟屬下飛馳在夜風中——她並不打算在焰城動用當地的軍隊來圍捕白淵,這裏畢竟是原先的南閔治下,雖說去年就成為了西梁的國土,但是難免百姓仍舊有故國之思,重新收編的軍隊,誰知道裏麵都有什麼人?所以連當地的官府她都沒有通知。

結果這下惹了麻煩,在焰城主街平康坊,一些凰盟護衛被守衛巡視士兵看見,大呼小叫的追了來,秦長歌無奈,取下腰間令牌,令身邊的大頭領屠鷹前去交涉,屠鷹是自祁繁走後便提拔起來的凰盟新首領,秦長歌卻沒有再選拔其他首領,在她心裏,凰盟三傑的位置,將會永遠空缺。

屠鷹領命而去,秦長歌繼續追蹤,白淵即已露了行跡,那麼下一步一定是放舟而下,什麼地方也不必再去,直奔船塢便得。

事先秦長歌已經命令凰盟屬下日夜封鎖船塢,用銀子買得所有船家這幾日內不出船,連船家的槳都一起買走毀掉,務必保證這幾日內無人可以出船,她就不相信白淵會連船槳也隨身帶著,到時候用劍劃,便沒空對付飛箭,用手劃,你便原地打轉吧。

奔到焰城塢的時候,果然見前方白淵負著一個女子飛馳,身前身後各有護衛,在往遠一點,一處隱秘的樹下突然蕩出一葉小舟。

舟上人漁民裝扮,麵目不甚清楚,突然回首對著秦長歌一笑,雙手一抬,掌心先是出現一道白虹,隨即白虹一分為二,幻化成雙劍,雙劍漸漸加寬,居然成了船槳形狀。

秦長歌氣白了臉,見鬼的水鏡塵,見鬼的采苢劍法,那劍法竟然是以氣禦劍,既然是真氣幻化,那自然什麼形狀都可以,自己怎麼忘了這麼個勁敵!

前方白淵一聲長嘯,腳下發力,立時騰起滾滾煙塵,背著女王,飄身落向舟中。

“嗆!”

水岸邊突然亮起數十道劍光,交叉成剪,惡狠狠剪向白淵。

白淵一聲長笑,雙足連踢,將凰盟埋伏的護衛的劍光全數踢碎,隨即穩穩落於舟中,水鏡塵“光槳”一擺,小舟立時箭似的劃開去。

秦長歌飛身而起,加速撲上,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主子!密報!”

秦長歌霍然回首。

屠鷹不會不知道此刻正是追捕白淵的生死關頭,猶自如此著急大喝,會是什麼樣的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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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城刀光劍影,靜安王府鳥語花香。

被軟禁的玉王爺斜斜倚在“雪光耀眼”的“冰圈”內,身下白銀若雪,頭頂紅燈灼烈。

他的手指插在白銀雪中,沒人看得見指下靜靜攥著的一個紙團。

美眸半開半閉,出神的看著那紅燈,燈上隱約,有女子赤足作舞,姿態曼妙。

玉自熙看著那燈的神情流蕩,像是一段帶著未融雪氣的旖旎春光,每一寸都是宛轉深情,每一分都相思迢遞。

……一晃,很多年了啊。

那年,那個血月之夜,赤河冰圈相遇,薄冰之上遠遠見她,一支天魔之舞繁花飛落,滄海靜寂。

他怔怔勒馬,驚為天人,從此心思作結,寸寸都結在那飛旋琳琅的舞步,從無一刻得以解脫。

生命裏最初的熙光,一瞥間。

那個冰圈內鮮妍明媚柔枝窈窕的身影,宛如一縷永生不散的迷迭香,從此無可替代的浸濕了他不羈的流年。

那日冰風之下,他駐馬而觀,那般流麗的舞步,映在四麵晶瑩的冰雪之上,如鏡的冰麵,滿滿的都是她的影子,拋袖、掠鬢、仰首、抬足、折腰、顫指……

她掌中一盞紅燈,精巧玲瓏,卻不抵她身姿之美,那悠悠紅光隨舞姿輕逸飛揚,一動便是一場華麗的夢境。

他忘記了此身身在何處。

暮色四合,冰圈裏的風森冷的刮了過來,他覺得刺目,忍不住閉了閉目。

隻是這一閉目,再睜開時,他便不見了她的身影。

仿若一夢。

他悵然若失,策馬去尋,隻見冰圈之上,一片空寂,佳人影蹤全無。

若不是冰上靜靜躺著那盞紅燈,他定以為那真的是夢。

若非是夢,怎會有這般絕世美妙的舞姿,若非是夢,怎會有那般九天玄女的風采?

或許那燈,是玄女無意遺落,留與他作個紀念?

他靜靜握著那燈籠,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身後士兵卻在低聲催促——大戰未畢,蕭將軍還在等待他的馳援。

最終一步三回首的離去,心中卻想著,下次,下次再來,下次再遇見她,一定不要不舍得打斷她的驚世之舞,先去問清楚她的芳名住處,何方人氏再說。

……沒有下次。

他背對著冰圈遠去的那一霎,竟然絲毫也未曾想到,那驚豔的一瞥,注定隻是一生裏一次震撼的邂逅,再沒有後續的命運安排,來成全他一生尋覓的辛苦。

赤河寂寂,冰圈茫茫,他尋遍每一個角落,卻再也不能得見想見的人。

他找了她很多很多年。

他為了找她,負盡知己好友,做了自己都不齒的陰微之人。

六年前,一封鴻雁傳書,那同出一門卻從不聯絡的師弟,問他:想不想再見見當初冰川之上的起舞女子?

隻為了那麼一句話,他整整失眠了一個月。

然後,拒絕。

白淵也不著急,隻是令人再次送來了一樣東西,是一截紅綃,外表看沒有任何奇異之處,然而當他將紅綃向著燭火,立即看見了自己魂牽夢縈多年的驚豔舞步。

他依稀想起,當年她纖腰細細,衣帶當風,那一縷散在風中的絲絛,依稀是這般色澤模樣。

他將紅綃向著燭火一遍又一遍,然後輕輕蒙上自己的臉,醉在那似有若無的久遠氣息中。

三日後,他聯絡白淵,說,好。

從此,棄友、密謀、和他合力,殺掉了自己一生最為愛重,最為欣賞的女子。

他和安飛青聯絡,將水鏡塵接入京中。

他潛入長樂宮,安裝了水鏡塵交給他的機關,事先他和陛下聊天,探聽到了當日皇後的起居,利用那半個時辰,他做了自己一生中最不願意做的事。

他和江太後密室暗謀,將叛情之罪強加於睿懿之身。

他交給江太後半枚青果,青瑪神山神幻之果,是他當年機緣巧合得來的曠世難逢的寶物,溶於茶水無色無味,沒有毒性,卻可控人心神,按照下毒者的意念去做一切想做的事,並且若非青瑪門人以獨門方法破解,永遠也不會想起來自己做過什麼。

而他,自然是不會喚醒陛下的這段記憶的。

他對江太後有幾分防備,不想讓她知道神幻果的功用而拿來對付陛下,隻是告訴她,這個東西有助於平複陛下偶爾的燥性,而且能令陛下不愛女色,避免秦長歌專寵六宮。

那果,江太後趁蕭玦來請安時用了,他原本隻是想她控製住當晚蕭玦的神智,然後自己再找機會意念植入“睿懿私奔”這個想法便好,不想江太後對長歌憎惡太過,在給蕭玦喝茶時,竟然試著暗示了“去挖她眼睛”。

當晚,蕭玦進了長樂宮,當時他在殿頂,手指緊緊抓著琉璃瓦,看著蕭玦緩緩漫步而來,看見江太後遠遠潛在長廊後,看見蕭琛在發現蕭玦的不對勁後,第一時間調開侍衛,撤走長樂守衛,讓蕭玦在無人打擾的情形下推開了長樂殿門,然後,挖下了長歌的眼睛。

火是水鏡塵放的,宮人也都是他殺的,他隻是怔怔望著天上星月,將手中原本已經碎裂的瓦再次粉碎。

水鏡塵殺宮人的時候,蕭玦捧著眼睛漫步回龍章宮,他不敢讓這東西留在那宮中,將來被蕭玦發現將是不測之禍,他把水鏡塵帶到一處無人居住的宮室,讓他等侯自己安全帶他出宮,隨即趕到龍章宮,點了蕭玦穴道,本想毀去那雙眼睛,然而突然心中一痛,想起長樂火起,長歌屍骨無存,實在不忍再丟棄她的身體的一部分,便順手在蕭玦案頭拿了個裝奏章的盒子裝了,然後去長壽宮。

他用了剩下半枚青果,放進了江太後的茶裏,江太後喝下後,他除掉了自己和她密謀以及神幻之果的相關記憶,隻留下了蕭琛調開禁衛軍的記憶,萬一將來事發,就讓趙王殿下去背那個黑鍋吧!

當時他對江太後施術時,突然發現內殿裏那堵雕牡丹的牆壁裏有暗格,他一時興起,隨手就將那個盒子塞進了暗壁。

從長壽宮出來後,看見水鏡塵再次回到長樂宮,收斂起長歌屍首想要帶走,他一把拉住問要做什麼,水鏡塵的回答令他怒從心起,當時便動了手,還沒交手幾招,來了個蒙麵白衣人,武功極高,三人一番混戰,最後長歌屍骨各被三人搶走了一段。

他為長歌的那部分屍骨修建了墳墓,在上林山下的密林裏,那裏依稀有秦長歌生前的機關布置,令他覺得親切,他偶爾會去那裏坐坐,想想那些策馬沙場,談笑殺敵的痛快日子,想想和那個可惡又狡猾的女人沒完沒了鬥嘴,鬥完嘴打架打完架再鬥嘴的日子。

……那些日子,永遠的被自己葬送了。

葬送了,背棄了,傷害了,卻換不來夢寐以求的昔人再會比翼雙飛,換不來,她。

白淵說,她受了重傷,很重,她這一生也許永遠不會醒來,他在努力為她救治,用青瑪神山下千年冰參為她接續著元氣,她的身體被冰封在冰窟之內,那裏機關重重,白淵當然可以進出,但是白淵拒絕他的進入。

白淵說,她有知覺,但是不宜有任何情緒波動,如果自己隨意進去喚醒她,很可能會葬送了她的性命。

聽到那句話的那日,他怔怔立於冰窟之前很久很久,山巔透明的風怎麼那麼像刀鋒?一刀刀穿得他滿身血洞。

那些流出的鮮血,永遠凍結在了青瑪神山上,成為不化的豔色冰川。

他殺了長歌,叛了蕭玦,背棄了一生的友情,卻連她一麵都未曾見得。

而長歌,那個聰慧狡黠卻又睥睨天下的女子,他曾以為這一生她會是永遠可以和他齊肩揚鞭,立於風雲之巔,談笑指點六國的那個知己;是一生吵吵鬧鬧卻一生肝膽相照的紅顏摯友;又或者,如果沒有先遇見她,他覺得自己最後也許會愛上長歌。

然而,一切都是以為,都是如果,都是宿命。

他和她之間,本來有那麼多美好的選擇,他卻選了最為慘痛的那一種。

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知己,摯友,隻為了當年冰圈之上,赤足蹁躚的那個精靈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