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玦退後一步,看著雲州的方向,手指緊緊攥成拳,拳頭在不住顫抖,半晌道:“四十萬,四十萬條人命……如果真是這樣,長歌會氣瘋,雲州她雖然沒有住過,但是是她的祖籍所在地,她從小被帶入師門,不知道自己的出身父母,唯一知道就是師門告訴她,她祖籍雲州,所以對於雲州,她一直感情特別,朕因此對雲州也分外厚恩,年年免賦……不,不能。”
“陛下!”
一聲傳報打斷蕭玦失神的低語,蕭玦回首看見馮子光垂首立在三丈外,身後跟著一個渾身灰土黑煙,極其狼狽的士兵。
蕭玦盯著那個士兵,心裏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這是誰?不是事關重大,馮子光會帶個小兵來見駕?
馮子光見蕭玦目光掃過來,立即一臉慚色跪下,先為攻城失利請罪,蕭玦淡淡道:“你盡力了,罪不在你,朕不一直也在親自督戰?這是誰?”
馮子光張了張嘴,突然有點出語艱難的模樣,那士兵卻突然猛地一個撲跪,跪倒蕭玦腳下塵埃,仰起滿是煙塵血跡的臉,放聲大哭。
“陛下!陛下!草民是雲州守兵,趁亂逃出來的……雲州……雲州城四十萬父老,四十萬父老都被屠了啊!”
……
蕭玦突然晃了晃,臉色瞬間焦黃,馮子光一把扶住他,焦急的喚:“陛下,陛下,陛下切莫憂急,龍體要緊……”
“放屁!”蕭玦一生裏第二句髒話在這一刻終於暴怒的飆了出口,他隻覺得整個心腔都在被烈火燒灼,湧到喉間都是血腥和鐵鏽的氣味,那樣鋪天蓋地的憤怒撲過來,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去做什麼。
耳邊響起馮子光驚惶的連聲呼喚,蕭玦隻覺得亂糟糟的吵鬧,惡狠狠將馮子光一搡,馮子光被搡出丈許,在地上滾出老遠。
那士兵在地下膝行幾步,一個頭,重重磕倒塵埃,抬起來時,已經滿麵鮮血。
“陛下!雲州昨夜,血流飄杵橫屍無數,人頭在承天街上堆成了山!全城無一家保得全命,無一女保得貞潔,四十萬雲州父老,一夜滅絕!”
他淚流滿麵,梆梆梆的在地下磕頭。
“求陛下為我雲州父老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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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長歌在做夢。
眼前影影綽綽,有迷離的霧氣不住徘徊,似乎是龍章宮鮫綃的帳幕在拂動,又似乎是自己太師府的內室的珠簾,那簾一層又一層,自己撥了簾一層層的走,卻如入迷宮,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正疑惑著急間,突然眼前簾子一掀,溶兒笑嘻嘻的從簾後轉了出來,手裏抓著一件紅衣,道:“娘,我和你換衣服。”
他手中那衣服卻是尋常男子衣服,隻是特別寬大些,自己愕然接過來,心裏渾渾噩噩的想,溶兒什麼時候這麼大了?要穿這樣尺寸的衣服?換衣服?和誰換?
尚未想清楚,眼前場景突然一變,仿佛到了什麼船上,溶兒在船上招手,在自己小小的袍子上套了件寬大的紅衣,笑道:“娘,還不換?”隨即一個躍身,跳下船舷。
水波濺起,豎成水晶牆,似曾相識的場景,仿佛突然有什麼晶亮的東西劃過心湖,秦長歌心中也是一顫並一亮,靈光一閃。
“嘩啦”一聲,水波中突然湧出人頭,卻是個陌生女子的顏容,濕淋淋的眉目淩厲,她張開嘴,滿口鮮血!
她在水中大呼。
“皇後!雲州乃你鳳潛之地,為何你不護我雲州數十萬姐妹!”
“為何!為何!”
……
秦長歌被那大喝驚得渾身一顫,霍然坐起,眼光一掠,四周軍報案幾,兵器架江山圖,依然的禦帳如前,哪有什麼溶兒,船,陌生大呼的女子?
原來是南柯一夢。
卻又不全然像是夢。
秦長歌以掌托腮,靜靜思索,心裏忽明忽暗,一些以前沒有想通的事情,因這離奇一夢,忽有所悟。
她的指尖,慢慢的在案上劃過,寫了幾個字。
隱約聽見帳外人聲,她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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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玦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是臉色著實難看,他的手一直按在營門的木轅上,粗糙的木塊上的刺戳進了掌心,卻也不知道疼痛。
一個字一個字的聽完了雲州遭屠的經過,他仿佛剛剛生完了一場大病,重重向後一靠,出神的看著天邊不語。
他身邊,楚非歡臉色已經白得無法形容。
良久之後,蕭玦才無限疲乏的道:“朕知道了,這個仇,朕一定會報,但是,”他看著楚非歡,“我們先不要告訴她吧……”
“我已經知道了。”
語聲清冷平靜,帶著非熟悉的人不能感知的森然和殺氣,突然而來。
營門口,秦長歌目色幽黑,靜靜佇立。
她迎上蕭玦擔憂的目光,微微仰了仰下頷,一個堅定的,昭告著決心和決斷的姿勢。
她甚至還笑了笑,隻是笑得著實令人毛骨悚然。
“既然雲州已無西梁子民,既然我四十萬父老俱已無存,那麼,我再猶豫徘徊,也太對不起那四十萬冤魂,對不起那嚼舌而死死不瞑目,英靈不散入我夢來,予我帶血一喝的雲州姐妹。”
她轉首,看著確商河的方向。
“淹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