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卻不再像是樹枝斷落的聲音。
一隻夜遊的兔子,驚惶的從草叢中竄出來,惶然回顧身後。
“嘿,兔子!”
大步的腳步聲傳來,一雙大手拎起這隻莫名慌亂的兔子,那個獵戶打扮的人揚起眉,得意的拍了拍兔子毛皮上的雪。
他住在山腳附近,夜裏出來解手,不防看見這隻亂竄的傻兔,嘿,夜半家中睡,兔子送上門,多好的美事!敢情今年轉運?
“咯嚓”、“咯嚓”、“咯嚓”。
獵戶什麼都沒聽見,隻是喜滋滋的拎著兔子,回身。
“咯嚓”。
黑暗中明光一閃。
獵戶頓住身子,有些訝異的瞪大眼睛,他緩緩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突然凸現的一截帶血的槍尖。
“噗通”。兔子掉在了地上,他努力的想在貫穿了自己的槍上轉身,看看殺了自己的人是誰。
然而槍尖突然一收,刷的從他胸膛抽回,隨即一股大力湧來,啪的一聲,他被踢飛到山路邊,如果一塊破麻袋棄之路邊。
他斜斜倚在一叢柴垛上,看見自己身後的一處隱蔽山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黃甲黑衣的士兵,正在冷然拭著滴血的槍尖。
隨即,更多的同樣裝束的士兵出現,越來越多,如同潮水般從那條山路源源不斷湧出,黑壓壓的占據了整個山腳偌大的平地,山坡之上,茂密的叢木之中,隱約也可以見人影閃動,如一道道溪流,無聲彙聚在那越來越大的隊伍中,天知道有多少人神奇般的出現在這個平時很少有人蹤的確商山中。
那些人無聲無息卻又步伐快速的從他麵前走過,目不斜視,有人將那隻兔子一踢,低低罵道:“西梁這鬼地方,連兔子都瘦許多!”
立即有人喝:“噤聲!”
獵戶瞪大眼睛看著陌生的隊伍如狂潮般從麵前衝過,將死的神智裏突然隱約明白了這是異國的軍隊,他充血的眼睛吃力的投向西方一處茅屋——那裏,住著他的妻子兒女。
他最後聽見的一句話,是一聲森冷的低喝。
“全數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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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商山腳的風,吹到雲州城牆下時,已經不帶一絲血腥氣息。
正如那黑壓壓的大軍行到雲州城牆下時,已經不容毫無防備的城中軍民驚惶或喘息。
本來應該有防備的,可惜朝中發來的所有傳遞軍報文書的人,全數被潛伏西梁境內的南閔勢力給截殺幹淨。
幾乎在聯軍到達的那一刻,攻城便立即開始。
這些人,沒有帶糧草,沒有帶輜重,沒有帶戰車巨炮之類一切可以用來攻城的武器,完全的輕裝簡騎徹夜奔趕,甚至連幹糧也是計算精確,到得城下時,恰恰吃完。
上頭有命令,沒有糧食,什麼都沒有,要吃,進城去搶;要換掉那些被荊棘勾破的衣服,進城去搶;要金銀珠寶,進城去搶,要玩玩西梁美女——進城去搶。
按照正常的用兵方略,良將不策疲兵,本當休整完畢再開始,然而士兵們長途奔馳,筋疲力盡,如果此刻給他們躺倒,定然能睡上三天三夜。
可是沒有三天三夜的時間可以等待,西梁大軍亦在急如星火的趕路,爭的,最多就是幾個時辰!
那麼,就一鼓作氣的繼續吧,用逼迫和利誘的方式,逼你繼續。
夜最深時,攻城戰打響,魏燕聯軍燃起火把,整個雲州都被火把的海洋包圍,站在城樓上遠望,宛如漫天星辰降落平野。
馬思銳從自己的“帝王磚大宅”中被士兵們匆匆拱衛上城頭時,一眼看見地下黑黃二色連成廣袤一片的聯軍大軍,直接昏厥。
魏燕聯軍很有默契的直接攻擊城西,他們從確商山腳砍下巨樹,數十人抬著巨樹,不去撞擊城門,直接衝著那一片顏色有異的青灰色城牆而去。
西梁士兵拚命的發射弓箭,向下投擲火石火把石塊,然而聯軍人太多了,死一個補一批,那些黃甲的東燕士兵尤其悍勇,踩著腳下士兵同鄉的屍體,不管不顧冒著箭雨,頂著巨樹一次次撞擊。
十數下後,城牆不出意料的斷裂,裂口處全是碎磚和泥灰。
聯軍發出狂喜的呼喊,爭先恐後的躍進缺口,最先進去的被守在牆後的士兵一刀砍死,然而更多的人湧進去,將那些守牆的士兵踩死。
城牆上一個不算大的缺口,卻成為了雲州城偌大軀體上的致命之傷,帶血的創口被有心的一遍遍咬齧,無數人頭螞蟻般的源源衝入,象是黑色的毒汁,融進了雲州平靜跳動的心髒,融進了雲州的血管。
西梁士兵猶自不肯放棄的抵抗,城內卻已隱隱響起百姓的哭喊,街角小巷裏一簇簇火光燒起,如夜色凶厲的眼。
夜未央,而殺戮剛剛開始。
聯軍歡呼著,湧上城頭,砍死那些據城不退的士兵,將他們的頭顱從高牆上扔下去,摔得稀爛,再在碎裂聲中哈哈大笑。
雲州城的父母官,住過帝王宅,睡過帝王炕,等著自己做下一個帝王的馬思銳,拆掉了自己的牆,終於輪到了別人來拆他的牆。
他在城樓裏一處夾角裏被發現,攻城的士兵不認得他的代表身份的官袍,把瑟瑟發抖的他揪出來,活活從城樓上扔下,再被卷入城中的士兵們一遍遍踩過,零落在泥塵之中,以至於後來,再沒有人能找到馬大人的遺骸。
雲州守將在城破伊始便放棄抵抗,率領部分將領投降,隻有一個被罷免的城門官劉汝南,臨危之際再披戰袍,帶著一批死不棄城的士兵死守在那個缺口,在城牆處連殺三十二人,將長刀生生砍裂,最後失卻兵器,眼見敵軍包圍過來,大笑道:“敵寇屍首成山,丈夫死於其上,快哉!快哉!”
爬上那三十二具屍體,觸牆而亡。
聯軍士兵默然佇立,無人上前踐踏屍體,男兒心性重英雄,縱然敵對,縱然殘忍,依然不免為此觸動,一個小隊長肅然三躬,將劉汝南屍首端放於地,其後數十萬聯軍士兵經過此地,無一人辱及劉汝南屍身。
午夜,不過一個時辰,雲州城已被占領。
厚重的城門在月光下,緩緩開啟。
數騎絕塵而來,馬蹄騰起如線如電。
士兵們雁列城門之側,排出一眼望不見頭的隊伍,見那當前一騎馳到,齊齊跪地。
馬上騎士一勒韁,淡金衣袍在風中飛卷,他緩緩抬頭看著城門之上,雲州兩個骨秀神清的大字熠熠閃光。
清冷月下,男子仰起的下頷,有著流動的韻致和風華。
他一揚眉間,十萬裏江山鬱鬱青青。
散漫的笑了笑,笑意慵懶而灑然,男子一揚鞭,在眾騎擁護下長驅直入,如利劍悍然穿透雲州。
聯軍如浪如潮的歡呼聲中,男子登上城樓,淡然下望,隻是一個揚掠的眼神,呼聲立止。
數十萬士兵,用崇拜敬慕期待的目光望著自己心目中如同神人的主帥,望著這個彈指間便擊破西梁獨霸天下的不破神話的氣度非凡的男子。
看見他輕笑,平靜開口,聲音不大,卻響徹全城。
“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