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第六十八章 花狐(3 / 3)

“自然和你一般顏色,”玉自熙扶住她的肩,輕笑,“那你要什麼?”

“找你喝酒,”秦長歌拍拍身後的酒壺,“王爺的後花園,不介意借出來賞月看花吧?當然,如果藏著美人,在下也就不煞風景了。”

“喝酒麼?”玉自熙眯眼的神情越發象一隻妖狐,“我盼著和你把酒言歡,已經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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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安王府的後花園,向來在郢都百姓腦海裏有很多想象,比如有人說裏麵全是狗屎——宰相禦史將軍尚書們的排泄物;有人說全是鏡子,因為自戀而美貌的靜安王每天都要對著鏡子問:全西梁誰最美?有人說是草,全是草,因為王爺太美貌,花看見王爺,全都羞死了。

然而當秦長歌第一次跨進靜安王府的後花園時,卻沒看見以上猜想中的任何物體。

冰雪。

漫天漫地的冰雪。

沒有亭台樓閣,花草樹木,假山岩石,沒有所有王府宅邸都會有的雕甕插簷精巧裝飾,沒有一切符合玉自熙精致妖媚氣質的設計和建築。

這裏隻是一片皚皚的白,和仿造的粗獷的假山,假山做得全無秀致之風,就是一個個的土山包,而且所有地麵和假山上,全都覆蓋著積雪,甚至還凝結著冰晶,在清冷的月色下,閃耀著森涼的寒光。

秦長歌怔在那裏,一霎那間心中隆隆的滾過兩個字,“赤河。”

這裏的布局,景致,感覺,仿佛正是極地冰圈之內的赤河。

可是四月仲春,一年裏最明媚的季節,哪來的冰雪?

秦長歌緩緩走近,明明那些潔白的山水並沒有散發寒意,她的心底卻突然幽幽生出微涼的愴然之感。

仔細一看,才發覺那些冰晶都是水晶,那些積雪都是碎銀。

一個森冷的,價值萬金的後花園。

秦長歌立在這個人工赤河冰圈之內,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裏翻滾不休心思突然沉靜空靈,一點靈機觸現,突然摸到了那個神秘人的萬千心思的一點。

冰圈,果然是赤河冰圈。

從她重生以來,甚至,好像在她前世死亡之前,玉自熙對於冰圈就特別的在意,這仿佛是很久以來玉自熙生命中的一個讖言,他忌諱避開卻又無時無刻不將之銘記,以至於他從未對任何人開啟的後花園,竟然是一個具體而微的冰圈。

他為什麼念念不忘冰圈?銘記到在自己家裏,也要一模一樣照搬一個?

回身,看著倚在園門口的玉自熙,他的神情空茫遙遠,微帶哀傷,卻在她回首的那一刻瞬間收拾幹淨。

秦長歌看著他的眼睛,試探的向園中仿造冰圈中心的那一處冰層走了一步,玉自熙果然立即道:“別去那裏,那是空的。”

他過來牽著她的手,走到一處小山包坐下,秦長歌取出酒來,晃了晃,問:“赤河烈火釀,可敢喝?”

玉自熙笑笑,一伸手取過秦長歌手中的兩個酒壺,扔了另一個給她,道:“經過我的手的酒,可敢喝?”

秦長歌露齒一笑,“那就看誰能毒死誰吧……花狐狸。”

她最後三個字,說得極輕極輕。

對麵玉自熙正在拔酒壺塞子的手忽然輕輕一震,隨即若無其事的將塞子拔起,仿佛根本沒聽見她那個突如其來的稱呼,舉起酒壺對她一讓,仰頭便喝。

秦長歌慢慢將壺就口,冰涼的酒液入口,激得人渾身一顫,下腹時卻一路灼熱的燒下去,仿佛一條火線騰騰的直貫全身,又或是一蓬烈火砰的一聲在內腑深處炸開,將人眩暈而熱烈的拋上雲端。

燃燒的灼熱裏她卻在森然的想,他為什麼裝作沒聽見?

花狐狸……花狐狸。

當年還不是皇後的秦長歌,和也不是靜安王的玉自熙,在一起出生入死浴血打江山的過程中,從來對對方都沒一個好稱呼。

他稱她母蠍子,她喚他花狐狸。

他說她一肚子壞水,手段百出毒辣無情,是個誰碰誰死的母蠍子。

她說他男生女相陰柔奸狡,笑裏藏刀殺人如麻,男人比女人還美,男人比女人穿得還妖豔,生生的笑麵花狐狸。

那時她十六歲,他十七。

他是秦長歌輔佐蕭玦之後,唯一一個由蕭玦自己帶來的死黨,秦長歌記得那日清晨踏過石板橋的霜,小城之外溪水邊,蕭玦突然駐馬,揚鞭指著前方,笑道:“長歌,帶你認識一個人。”

溪水裏,陽光下,濯足的紅衣少年一回首,那一刻水波不流而陽光靜止,秋風裏吹散浮動的魅香。

永生裏美如彩蝶蹁躚的容顏。

他是蕭玦的朋友,卻連蕭玦也不知道他的來曆,隻在某日踏青之時,遇見了,合契了,喜歡了,他便目光發亮將他引為知己,他懶懶散散從此也將就算他是朋友;他說要去從軍和他告別,他卻說打仗好玩自己也去混混;他以為這麼懶這麼桀驁的人遲早受不了森嚴軍規會跑掉,他卻陪著他從小兵到副將到大將直到成為他的開國重臣;他對他說自己愛上長歌,他出了會神,然後鄙視的說早就知道了,還說女人這東西,是最麻煩的東西,永遠不要遇見的好。

他一生如流雲如烈火如飄搖不定的風,從來都不象肯拘於一地的人物,卻一直將這雲這風這火係在了西梁皇室周遭。

這些都是蕭玦說給秦長歌聽的,還曾開玩笑的說,是不是他也喜歡長歌,所以才甘為驅策,當時秦長歌就長聲一笑,說胡扯,玉自熙這個人,如果真喜歡誰,那是絕對不管你是上司還是朋友,絕對不客氣的動手就搶。

不是戀人,卻是一起殺人闖天下拚出來的交情,那一聲花狐狸,普天之下除了蕭玦、自己和他,再無人知曉。

……

秦長歌慢慢舉起酒壺,看著身前人波光明滅的眼眸。

十餘年風霜血火,八千裏轉戰煙塵,那些幽州、赤河、雲州、平州、定陽、德州……那些血流飄杵的戰場生涯,那些一聲聲帶著笑謔和譏刺的花狐狸,我不相信你會忘記。

玉自熙。

為什麼你裝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