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第五十五章 死生(3 / 3)

從不祈禱的秦長歌,隻能一遍遍在心底念:要平安,要平安……

遠處隱隱傳來尖嘯聲,聽起來是班晏的聲音,廊下木然守衛的男性彩蠱教徒,突然齊齊一震,隨即仰首應和。

聲音尖利若女子,遠遠傳出,毫無男子嘶啞低沉,卻因為來自男子天生較女子寬闊些的聲帶,聽起來越發震撼攝人。

秦長歌轉首,盯著那些男子平滑的下頷,目光閃電般的一掠而過,發現所有人都不生胡須的。

隱約想起楚非歡那日遇險,回來後簡單和她談起的經曆,提到灰衣彩蠱妖人時那般陰狠變態的心態,仇恨瘋狂的舉措,當時迷惑不解,不知道那般仇視從何而來,然而此刻聽見他們施展音殺時的聲音,突然大悟。

這些……可憐的“男人”……

修煉音殺,曆來都是女子,然而女子體質所限,於別的功夫難以進益,班晏獨辟蹊徑,以資質好的男子選練音殺,但男子天生聲音低沉,練音殺難有所成,班晏便將他們都去了勢。

彩蠱音殺,因此更上層樓,然而那些畸零男子,到底是如何進入彩蠱教的,又是如何被人以殘忍的方式毀去肢體,練成音殺的,想必對於他們,都是難以回首的慘痛經曆吧。

因此心態仇恨瘋狂,暗昧如魔。

秦長歌一聲歎息,目光黯沉。

眼前人影一閃,卻是班晏出現了,她一身鮮血,形容酷厲,神情卻頗興奮。

“神卷一啟,他們都傻了,誰都以為第二卷是神靈指示玄壇六使著落誰家的諭示,哪知道卻是宣詔大祭司陰離閉關敬神,得神靈垂愛附身,升為無上聖主,南閔自玄壇新祭司起,俱得凜然尊奉,違者必遭天譴,哈哈……”

被兩家聯軍圍攻數日一腔憤怒的班晏,此時隻覺痛快淋漓,秦長歌轉目看她,淡淡問:“水鏡塵進來沒?”

半邊鬼臉一抽搐,班晏悻悻道:“沒有!不僅自己沒有,還約束水家人不得進入,說水家此來隻為替武林同道求個公道,無心爭權奪利,有幾個利欲熏心的進來了,水鏡塵立即將他們逐出了家族,現在帶領水家人,已經退出了幽火澤。”

秦長歌不出所料的笑了笑,淡淡道:“玄螭宮又不是被白白欺負的,等到解決了大衍宮,自然沒有水鏡塵的好日子。”

“那是當然,”班晏冷笑,“玄螭宮自大祭司接位後,並無爭奪權位窺視王座之心,對王朝甚多退讓,不想他們就以為玄螭宮好欺負?既然他們想毀去玄螭宮已有很久,那就不妨試試,誰更會殺人?”

她目光一轉,看著秦長歌,道:“你是個人才,要不要加入我們?下三使中的雷使司徒燕戰死,你去做倒合適。”

秦長歌忍不住莞爾,這個班晏武功非凡,性子卻頗隨意,生死名位,榮辱利害似乎都不在她眼裏,想起當日地牢一夜,自己半途胡亂一喊叫停了班晏殺手,心中一直有個疑惑未解,遂道:“我是閑雲野鶴之身,在哪裏都拘束了的,再說大祭司未必對我放心,我不是你,你想必從一開始就一直跟隨大祭司,深得信重吧。”

班晏聽得最後一句,突然怔了怔,神色一瞬間有些恍惚,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道:“……我曾經生了一場大病,是祭司大人救回的,是以情分不同尋常,說起來祭司大人是我恩主。”

秦長歌目光在她臉上一掠,隨即收回,正要再試探幾句,忽聽軋軋之聲響起。

秦長歌霍然轉首,刷的一下站了起來。

門開處,最先出來的是陰離。

他如幽魂般飄了出來,也不打招呼,直接飄向了前殿,班晏隨後而去。

然後是蕭玦。

從黑暗的門戶中出來,迎麵照上幽火澤淡淡的日光,蕭玦的臉色看起來分外的蒼白。

秦長歌看他出來,先是心中大喜,一轉眼看見他神情,立時又是一驚。

難道……

她的手指扣緊了身後的廊柱,一時竟然不敢邁步上前。

蕭玦身子一斜,將自己遮住的那一小片陽光微微一讓。

陽光呼啦啦的奔了過去。

照上男子如緞的長發,照上男子長天之藍的輕衣。

他似是有些不適應光線的轉換,斜斜舉手,擋住了自己眼眉。

秦長歌的手指,哢的一聲剝掉了南閔烏木做成的堅硬的廊柱。

男子一抬頭。

秀麗眉目,蒼白容顏。

當年蘆花飛揚的碧湖裏,以同樣一個揚手的姿勢,召喚來生命裏那隻白鳥的少年。

秦長歌怔怔看著他,看著他——邁步而出。

時隔多年之後,那個被長樂妖火焚盡健康依舊誓死追隨的男子,那個她生命裏玉石般沉靜堅剛不改風華的男子,曆盡苦難艱辛,世事磨折,終於再次邁步向她走來。

盯著他的動作,秦長歌隻覺得心裏亂糟糟的一片,她曾以為非歡沉屙如此,即使踏香珈藍有用,頂多也隻能救回他性命,斷無可能連毀損的經脈都恢複如初,饒是如此,她也覺得那已經是值得拿一切去換的莫大幸運,然而此刻陽光下向她行來的楚非歡,用事實見證了命運的奇跡。

有什麼聲音在喜悅的呼喊,有什麼聲音在激烈的長嘯,心底生出紛繁的豔麗的巨大花朵,再在終於掃去陰霾的晴空裏燦爛的炸成一片。

良久,她緩緩拔出卡在柱子裏的手指,不顧那手指已經被木刺紮破,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前生裏不知多少次看肥皂劇,笑話過那般矯情女主的姿勢,然而今日輪到自己,終於明白,有一種奔湧的歡喜與激越,能夠衝毀所有最冷靜理智之人的心房堤岸,令她忘記所有語言的功能,隻想痛痛快快,流淚。

遮住雙眼的手指,迅速濕了一小塊肌膚,被楚非歡的完全恢複的巨大歡喜淹沒的秦長歌,錯過了那一霎他眼底的幽暗神情。

伸手在蕭玦遞過來的手上微微借力,楚非歡有點吃力的走出——他隻是剛剛勉強能夠移步,還沒完全恢複,隻為了這一刻秦長歌的驚喜所以才勉力而行。

八角門再次光線一明又暗,最後走出來的,是祁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