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看見宋北辰懷裏的金虺珠,目光一亮,大喜道:“北辰,從哪裏找來?天!我找這個已經好久!”伸手便去取。
容嘯天手一按,按住盒子。
素玄頭一抬,眉毛一挑。
容嘯天已重重道:“抱歉,素幫主,我改變主意了,這金虺珠不能給你。”
素玄看著他神色,極慢的回首看了下楚非歡,神色了悟,卻仍慢慢道:“為什麼?”
“這是我衡記的叛徒,”容嘯天切齒道:“藥不僅不能給你,我還要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素玄一笑,“在我這裏?”
“不敢,”容嘯天硬硬道,“還請幫主將這叛徒交給我們處置。”
素玄不再笑,緩慢然而清晰的道:“他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他一字字道:“豈有交給他人處置之理?”
容嘯天目中閃起怒意,但他也知道,在熾焰幫總壇裏,要求人家幫主交出幫主朋友,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武林中人義氣為重,傳出去,素玄和熾焰幫,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可是他現在退出去,也是斷斷不肯的。
“嗆!”
長劍出鞘,光華厲烈,容嘯天搭劍於腕,依足武林禮節,冷聲道:“在下今日在此,請戰素幫主,生死不計,若在下僥幸勝得一招半式,請幫主允許在下將此人帶走。”
“我為什麼要和你戰?”素玄根本不理他,“這根本是沒得商量的事,他,不會給你帶走,他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會拿我的朋友的性命,來和人賭戰,我沒這個權利。”
他沒有笑意的笑看容嘯天,“難道你經常拿朋友的生死,去和別人賭戰?”
窒了窒,容嘯天怒道:“他是叛徒!”
“那是你們的家務,”素玄一分不讓,“不關我交朋友的事。”
深吸一口氣,容嘯天森然道:“素幫主是要袒護此人到底了?”
“這不是袒護,”素玄坦然道:“你隻是單方麵認定他有罪而已,而你,就一定是正確的?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做叛徒,不管是什麼樣的情形。”
“了解?”容嘯天冷笑,“幫主認識他多久?一月?兩月?幫主可知我認識他多久?”
“傾蓋如故,白首如新,”素玄並不動氣,“相知深淺與否,不是按時間來論定的。”
“你——”容嘯天橫劍一掣,忍無可忍便想動手,他脾性睥睨,前番對話已是按捺了性子,不想在人家總壇裏不遜,此番動了真怒,不管不顧,長劍冷輝乍起,如月色夭矯,匹練般向前橫撞而出。
冷光橫越,一線驚虹。
素玄卻並不接招,輕煙一抹一退三丈,而一直默默聆聽兩人爭執,並看著仿佛神遊物外事不關己的楚非歡默默沉思的祁繁,早已一橫臂,金鐧出手,攔住了容嘯天。
鏗然一聲,火花四濺。
火花四濺裏,有人微笑道:“這是幹什麼?窩裏鬥麼?”
霍然回首。
今日本是陰沉的天氣,天日窈冥,浮雲四塞,滾滾烏雲一陣陣推積在天邊,如奔騰的灰馬群,層層疊疊擠擠攘攘,在天際呐喊燃燒,天地因此一片昏暗。
昏暗混沌的背景裏,走出娉婷秀致的女子,輕衣綃紗,翠帶當風,轉瞬間,所有人都覺得天色亮了一亮。
——
秦長歌卻沒有看任何人,她的目光,第一眼投在了楚非歡身上。
那個原本雖有些冷漠,但秀麗明亮,挺立如竹的少年,如今卻清瘦至弱不禁風,雖然因此輪廓越發驚心的秀,然而那雙掩在狐皮毯下不曾移動過的雙腿,令連經曆三世,身負深仇都不曾動容過的秦長歌,難得的目光悲涼。
非歡,我竟然未曾想到,素玄那般推許的那個重病之人,竟然是你。
不過三年,物是人非,當年聽聞睿懿身死,再被兄弟圍殺以致終身殘疾的你,這些年是怎麼過過來的?
那年棧渡橋上的漫步,桃林花開如雪印著你的足跡,不曾想已是最後我記憶中的步伐。
棧渡,棧渡,渡得了生死一命,渡不了命運人心。
是那一年那一枝遲來的桃花,開滅了你一生裏最後的繁華了嗎?
一次未雨綢繆的預留退路,成了你陰錯陽差的救命之筏,一句無心的帶笑預言,成了你的橫亙於路的灰黑讖言,我不知是該感謝蒼天的慈悲抑或是憤恨命運的殘忍,然而最終隻能沉默黯然。
隔世相見,百感交集。
換得一笑無言。
許是秦長歌目光裏言語無數,一直漠然得無動於衷的男子終於抬起頭來,目光淡淡掠過她的臉。
他目色如此深黑,黑若千年沉寂的靜淵,水波不興,那樣一雙眼睛,仿佛世間萬物都已沉沉墜入,永久深埋,不能掙紮得出,而那些曾經活躍的歲月,閃動的火光,春色澄煙的微笑,遠涉江洋的凜然,都已化作青銅香爐裏那最後一抹隔夜的沉香煙屑,冷而涼,再尋不著一絲餘熱的微紅。
如果說當年楚非歡的沉靜,是寧和清冷的沉靜,如今他的沉靜,就是死寂悲涼的沉靜。
秦長歌無聲歎息,轉向祁繁,後者神色有些尷尬,勉強笑道:“明姑娘你怎麼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