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到今天,西陵也仍然是西陵,骨血裏百煉的剛性隻會越來越強。

[我們想成就一個國,讓所有人衣食富足,不必遭受戰亂和死亡,麵對更大的災劫也能應變……就算需要花去漫長的時間,就算這一世根本看不到結果也無所調。]

[大概我天生是個貪心的人,不止要這一世安穩,我還希望這片大地上的人可以永遠走下去。]

“聽著,就算這座城今日便要毀去,就算我和你們都要流盡最後一滴血,那也得帶走足夠的陪葬!”

“隨我衝陣!”

————

樂商仰頭看見了烽火台上熊熊燃起的青色烽煙,感受著體內源血的強橫之力。

平息的潭水上殘留著一些沒散開的魔氣,讓水麵從某個角度看上去非常恐怖。護城大陣的光線破損不堪,已經徹底損毀。

她沒有任何停頓,衝向魔最多的地方。

那裏還有一些幸存的平民,戰士在和魔拚殺。一個小孩子的哭聲在這種魔獄之中根本顯現不出來,他被母親緊緊抱著。

“嗚嗚,阿娘,鬼師大人什麼時候來救我們?”

阿娘把孩子全部摟在懷裏,俯身擋住他看向自己背後的視線,伏流已經蓄起冰凍的死亡之光。

“別怕孩子——”

體溫迅速流失,冰殼在她絕望瀕死的目光裏覆上了自己護在懷中的孩子。

——鬼師很快會來救我們的。

一聲玉石俱碎的爆裂聲,紅白相間的腥粘液體四濺而出,撞在無形的結界上,蕩開波浪般紅色的巫紋。

結界之內,母親把孩子緊緊摟在懷裏,麵色慘白地看著幾個戰士和魔一起粉身碎骨。

“堅持住,鬼師大人會來救我們的!”

“他娘的,老子今天和你們拚了!”

“我還能……再戰……”

樂商落地之時將魔滅盡,戰士看見她眼睛紛紛一亮,像是看見救星。

“是樂商大人!”

“大人!”

“帶他們轉移到巫之堂,那裏還有我力量庇護的地方。”

“樂商大人,鬼師大人什麼時候能回來?”

樂商抬頭。

天光已經被血色汙染。從上往下看,西陵的地麵是濃重的深紅,魔氣衝天,殘破的魔軀碎片和西陵人的屍體遍地。

還活著的戰士拚盡全力和仿佛無窮無盡的魔奮力廝殺。

……她也不知道巫炤什麼時候能回來。

“別怕,我還在這。”她對戰士露出堅毅的表情,表達了她的決心——那是與嫘祖同心一氣的決心。

等不到巫炤也沒關係。

“生於西陵,也該死於西陵,今日便與此城共存亡吧。”

…………

誰也不知道拚殺持續了多久,戰士和魔一起一起倒下,如血的夕陽殘破不堪地掛在地平線上,冷漠地注視著大地上發生的一切。

樂商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僅存的力氣僅僅夠她維持巫之堂最後一處靈力庇所,護著那裏麵幾十個平民。

白天雷鳴的噪聲已經漸漸變弱,西陵染上了濃墨重彩的死亡之氣,卻越發安靜了。

同僚和戰友的屍體橫了一地,幾乎無處下腳,魔死後變成的黑紫色碎片在地上堆成小山。磚縫都在向外滲著血腥和魔氣。

樂商慢慢抬手,握住胸口處把她釘死在牆上的長兵刃,試著拔了一下。

嘶——兵刃紋絲不動。

她放棄般垂下手。被釘在這裏無能為力等待魂散死亡的過程中,她努力抬頭,神色空茫地望著被魔氣籠罩的天空,似乎想透過濃重的黑霧看到什麼。

有人說人死的時候生前發生的事會像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放一遍,樂商發現這是真的。而且不隻是過去,她好像還幻覺到了未來。

比嫘祖曾經給她形容的未來的樣子還要好。

她和巫炤走在人群熙攘、車水馬龍的街頭,吃著在軒轅丘從沒吃過的各種好吃的。

那時候百姓衣食富足,冬暖夏涼,各種疾病都能被治療,部族之間再也沒有戰亂。蒼莽荒涼的大地上已經遍布人族的城池,夜晚的大地就像白天一樣熱鬧明亮。普通人也可以在騰雲駕霧,上天入海,原本十天半個月的路程隻要半天就能走完,千裏之外的人也輕易能接收到對方的傳信。

再也不會輕易生離,輕易死別。

美好得就像夢一樣。

隻可惜,有些人,有些事,再也看不到了。

巫炤,對不起,我等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