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羅然下屬監視工匠數日,早已疲累,二則席雲鶴所攜士兵皆是夏家重金豢養的精英,豈是普通士兵能夠匹敵?炷香之後,石坑旁增添新魂無數,屍身堆疊,數不勝數。

席雲鶴檢驗過再無活口,這才揮手,不過一刻夏若卿就顯出身形,來到坑畔。

縱是夏若卿心如鐵石,看到如此多屍體神色終究忍不住一動。不過也僅是一動便定下心神,道:“去把東西布置妥當。”

席雲鶴指揮士兵,將先前已隱在一角的四角大鼎推入坑中,又依照夏若卿所言在石坑坑壁點燃明燭,這才回望夏若卿。

“出去在外守著。”夏若卿冷然道。

“這……”席雲鶴略有猶豫。這洞中論屍身足有上千具,夏若卿一介女子,若任由她一人留在這裏……

隻是見到夏若卿神情,席雲鶴背心霍然一冷,躬身道:“得令,公子請盡快。”

待人都退出去,這偌大的洞穴頓時陰冷下來,縱有火光照耀,似也照不透夾角間的陰影。

夏若卿卻視若無睹,來到石坑邊緣,縱身躍下。

寬大石坑中早填滿了工匠與士兵屍體,夏若卿行走在猶有餘溫的柔軟皮肉上,麵無表情,來到大鼎之畔。

魘術咒起,夏若卿可聽得耳畔哭喊嘶吼聲眾,她雖見不到,卻知曉這都是腳下這些不甘冤死的魂魄。

腳踏八卦,圍鼎遊走,夏若卿感受著腳下的綿柔,口中咒術不斷,心神卻有片刻恍惚。

她在做什麼?

她是誰?

她……似乎曾在梨花樹下,揚著從賀蘭祈處偷來的長劍,對天立誓,言道有朝一日,她要揮斥方遒,指點江山。隻是不想這話不知如何傳到父親耳中,招來一頓家法和數月禁足。

她說……她欲執戟沙場,教諸國竟俯首……而如今,她在做什麼?

咒術停,夏若卿身形若蝶,旋繞大鼎的速度愈快。

倏然而行,倏然而停。

刀起刀落,四根纖細柔美的手指彈動著,落入鼎中。

夏若卿拋開匕首,握緊自己手腕,竟不覺痛楚,隻是怔然望著鼎內嫋嫋青煙不語。

如今,她還能奢求什麼?

她這一生,機關算盡,負人良多,最為虧欠者便是賀蘭馥。

但求,此番作為,能讓賀蘭馥重歸塵世,回去她原本的所在。

至於君漪凰——

“你曾算計於我,但我作為實已太過,我負你者,來世再償吧。”夏若卿望著石坑後方那處深不見底的洞穴,用僅可自己聽聞的聲音低聲道。

席雲鶴見到夏若卿失卻四指,血流如注的手掌時,實是心驚,卻在見到夏若卿眼神時不敢過問。

他被夏家暗中收養,亦見證了夏若卿自幼及長的過程,從先前的跳脫傲然,到及笄後的沉穩,再至入宮後的城府深沉,如今的夏若卿早不是昔日夏府中的夏大小姐。

如今夏氏一族衰敗之勢已定,夏家主族僅餘夏若卿一人,他唯一能做便是完成夏若卿心願。

一路策馬狂奔,夏若卿連夜出山趕回都城杜陵,席雲鶴當值禁衛,接應早安排妥當,她隻需在人發現她離宮前趕回即可。

匆匆行至宮門之前,席雲鶴一再猶豫,終還是伸手緊緊握住夏若卿手腕,低聲道:“夏妹,走吧,別回去了。”

夏若卿在南塘後宮,已非昔日可比。她這一次再回去,怕是再無機會離開。

“走?去哪?”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我們尚有兄弟百人,便是拚至最後一人,也定要將你送出南塘。”

“送出之後呢?”夏若卿淡淡道。

“之後?”席雲鶴怔然,之後平常度日,較之這宮廷中的勾心鬥角,豈不更好?

“我不會走的。”夏若卿唇角揚起一抹詭笑,南詔帝還未死,她怎能就此離去?既有魘術在身,她身在南塘後宮,總有一日能奪了那狗皇帝的魂魄。

再一寸寸撕離,設火獄之陣,教他在其中永世煎熬,不得解脫。

席雲鶴默然,手指漸鬆,由著夏若卿離開。

不過剛過片刻,席雲鶴想起剛才收到的傳書,忙又趕到夏若卿身邊,道:“還有一事,北燕新帝聽聞蘭婕妤在南塘暴斃,大怒,聯合北燕四部兵不解甲直越陰山,連奪下長輝、赤嶺兩城,又遣使團送來錦緞百匹、牛羊各三百,欲將蘭婕妤屍身接回北燕安葬,陛下已經答允了,命我護衛蘭婕妤屍身同北燕使團至赤嶺城外。”

夏若卿微怔,雖說這早在她意料之中,但賀蘭祈兵行如此神速,手段如此強硬,實讓她大出意料。

她還以為賀蘭祈會坐穩北燕帝位,收攏人心後,才會與南塘正麵開戰。

相較之下,她……實是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