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南詔帝當然也看到了湖畔的那抹朦朧身影。他衝著黃門擺了擺手,黃門領會的躬身退回原本的位置。

南詔帝今天的心情並不好,今日,正是皇後殯天的百日。

對於後宮的女子,南詔帝大多一視同仁,隻是依著輕微的喜好程度,給予不同的恩寵。在他的心裏,唯一有所不同的,隻有那位與他同生死共患難,卻無法白頭偕老的結發妻子,逝去不久的皇後。

那個溫柔、聰穎而堅韌的女子,才是他真真正正放在心上的人。因此當皇後殯天後的百日內,他拒絕了曆來尊敬的母後的要求,不踏入後宮半步,遠離各個宮中千嬌百媚的美人,他僅能用這種方式來紀念那個永遠也無法再見麵的妻子。

“婉兒……”無聲的念叨著這個曾經熟悉的名字,南詔帝眯起泛出一絲水汽的眼睛,毫不在意的掃過那抹越來越近的站在湖畔的影子。

驀地,南詔帝平緩的腳步陡然停下,身軀猛烈一震,隨即用肉眼可見的幅度輕微顫抖起來,瞳孔緊緊縮成一團,緊緊地盯著那抹逐漸清晰的身影。

淺綠色銀紋繡百蝶度花上衣,襯著蓮青色曲水織金連煙錦裙,傘下半露的朝天髻,曳地輕柔的長裙和披散在後背的零散長發,隨著湖畔清風吹動不斷來回擺蕩,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便如這百日來的時常出現的夢境,那次他們最初的相遇。

“婉兒……”南詔帝難以置信的將這個名字呼喚出口,緊接著像是想到了什麼,猛然撩起黃色的袍角,不顧自己的地位與形象,快速向湖畔那抹身影奔去:“婉兒!別走!你今日是回來看我嗎?婉兒!!”

南詔帝的呼喊充滿驚喜、彷徨、不安以及害怕,他迫切的想要抱住那抹身影,隨著腳步的快速接近,那抹身影也緩緩的回過頭來。

柔美的杏眼,含愁的黑眸,含著輕愁與不解,柔順的看向南詔帝方向。

南詔帝的呼吸一滯,前奔的腳步硬生生停下,徒留下那個站在湖畔的女子,在片刻的呆愣後迅速拋開手裏的青荷紙傘,盈盈跪倒在地:“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細碎的雨絲沒了紙傘的遮擋,直接落在綰好的朝天髻上。南詔帝望著尺許外恭敬跪地的女人,深深吸了口氣壓製住自己心裏翻騰而起的失望與憤怒,沉聲道:“誰叫你穿成這樣的?!”

女子纖細的身軀微微一顫:“回……陛下,妾愚昧,不知陛下何意……?”

“抬起頭來。”

女子依言溫順的將頭抬高,露出那雙充滿惶恐無措的眼眸,不明所以的望著南詔帝。

好像……

好像!

當滿溢胸腔的憤怒對上那張與日夜思念的女子相似的麵容時,南詔帝的怒氣說什麼都無法宣泄出口。這身衣服並沒有什麼特別,近看後發現樣式多少也與記憶中有所出入,這都讓南詔帝無法繼續之前的責問。南詔帝看著女子似曾相識的樣貌,不斷回憶著腦中殘留的回憶,緊接著劍眉皺起,吐出一個並不十分肯定的名字:“蘇……靈雨?”

“妾在。”

保養得極好的拇指與食指用力捏緊蘇靈雨的下頜,將她的頭高高抬起。蘇靈雨忍受著這種姿勢帶來的窒息感和懼意,黑眸順從的回視南詔帝,依然扮演著一個毫不知情的溫柔無辜女子的角色。

今日之事,往大了說便是打探帝後過往,仿殯天的前皇後故姿,乃大不敬之罪,罪當處斬。

蘇靈雨賭的便是這張與前皇後相似的容貌,賭南詔帝舍不得。

責問與不舍,兩種情緒不斷在南詔帝的心中來回撕扯。一方麵南詔帝憤怒一個小小的更衣竟敢仿皇後衣貌,一方麵,南詔帝對著那張七分相似的容貌,確是無法狠下心責罰。

“陛下?”黃門看著一站一跪僵持的兩人,揣測不明白帝王的心思,隻好鬥膽發聲詢問。

“複蘇靈雨貴人之位。”沉默半晌,南詔帝鬆開了鉗製蘇靈雨下巴的手,轉頭向隨侍黃門吩咐道。

黃門聞言一愣,隨即機靈的應了聲:“是。”

“今夜……你來紫寰宮。”用複雜的眼神再次看了一眼再仍跪在地的蘇靈雨,南詔帝丟下這句話,而後大步離開。

不管是巧合也好,計謀也罷……至少,有婉兒的影子。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蘇靈雨聽聞著耳畔紛遝的腳步聲逐漸走遠,緩緩消失,才撐起已經跪得酸疼的腿,顫巍巍的靠著湖畔白玉欄杆站起身。

又是一陣微風吹動,蘇靈雨這才察覺到她的背上早被冷汗浸透,手足也在不自禁的微微顫抖。

但是蘇靈雨的唇角,卻勾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

她——賭贏了。

這是第一步,這一次,由她來做上位者。

由她,來護著君漪凰。

藍醉默然的懸在鋼繩上,聽著君漪凰用波瀾不驚的聲音,講述著那已經流逝了千年的過往。

藍醉能理解當時蘇靈雨的處境和她的所作所為,但更多的,卻是為蘇靈雨與君漪凰兩者感到悲哀。

為了保護對方,而不得不屈身於一個不愛的男人身下,甚至不擇手段的成為一個亡者的影子。藍醉自問自己,怕是做不到。

藍醉也越來越明白為什麼君漪凰千年都無法忘懷那個背叛了她的蘇靈雨,如此的癡心愛戀,當真蕩氣回腸。

藍醉甚至有種深深的挫敗感,她這輩子……怕是怎麼都贏不過前世的自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