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最終是蘇靈雨沒能忍住,先開口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馨貴嬪。”君漪凰優美的嘴唇裏輕柔緩慢的吐出三個字,這短短的三個字足以讓蘇靈雨的眉心皺成一團。

蘇靈雨很清楚,君漪凰重獲協管六宮事務的機會很是渺茫,她設想的最好情況便是那位擁有唯一皇子的袁修容掌權,畢竟相較於其他人而言,那位深居簡出的袁修容的性子更為平和,給君漪凰帶來的威脅也最小。

可惜,世事偏偏不如人願。

靜貴嬪滑胎之事的始作俑者柳石蘭納禮於馨貴嬪,並非後宮的什麼秘密。顯然那件事中,柳石蘭不過是被推到明麵上的棋子,而馨貴嬪才是操縱著這枚棋子的隱在背後的那隻手。

馨貴嬪陳涵月的狠辣和縝密,單從這件事便已然可見端倪。

君漪凰並沒有再說話,今日整整一個白日的勾心鬥角與小心翼翼已經讓她精疲力盡,她伸出手肘撐在貴妃榻麵,細長的鳳目輕輕合上,一聲沒有聲息的歎息,再沒有遮掩,流瀉而出。

相較蘇靈雨,曾經站在後宮頂端的君漪凰對她自己以後的出路,更加的清晰明了。

微合的眼睫前燭火橙黃色的光亮突然被掩蓋化為一片漆黑,君漪凰修眉輕揚,剛想睜眼,撐起身軀的手卻突然多出了一隻纖細的手臂替代,臉頰也貼蘊到一團柔軟溫暖的所在。

“我不會讓她們傷著你的。”頭頂上方傳來蘇靈雨溫柔、低緩的聲音,柔滑的僅僅用一根銀簪束起的發絲後方也同樣多出五隻靈活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從上至下梳理撫摸著那片滑不留手的緞子般的長發。

“君姐,有我在,你盡管安心。”

擁著君漪凰的手臂雖然纖細卻極溫暖,輕撫在發絲間的五指也讓君漪凰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剛剛半睜的鳳眼再度閉合,君漪凰放縱自己沉浸在這份從離開母親後再沒有享受過的溫暖和可靠,她今日實在太累了,無法告人的被侮辱的難堪和嘲笑,從頂峰驟然落到穀底的失落,隱藏在和煦笑容下冰冷如刀的敵意,擰合在一起不斷衝擊著她的心。她畢竟也是人,作為齊郡的長公主和宮中高高在上淑妃,從未遭逢過這樣的無力和忐忑,她也曾經隱約後悔過為了蘇靈雨拋卻握緊在手中的六宮大權,但此刻依偎在這片溫暖,聽著蘇靈雨溫柔的保證,君漪凰忽然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希望蘇靈雨,能活著。

溫柔的依偎並沒有持續太久,君漪凰的自製力讓她推開了蘇靈雨的雙手,恢複到平常的雍容和穩重。這時候君漪凰的眼睛才掃到鋪在床上的繡花衣裙,雖說淡青色的衣裙顏色已經足夠雅致暗淡,但相較於兩人身上的素白,衣裙的顏色和繡花已然足夠鮮豔刺眼了。

“我如今保不了你,小心忍上三個月便是了,謹言慎行方能安身立命。”君漪凰並沒有多問,而是將衣裙歸結於蘇靈雨不堪忍受鎮日的素白。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後宮千嬌百媚的女子,素顏不可塗抹脂粉、不可穿著日常衣裙,不可佩戴飾物……這讓習慣了花枝招展的女子們實在無法適應。而蘇靈雨即便內斂穩重,也不過是個二八年華,最無法舍棄這些事物的年齡。

“我先回去了,我會想法子,這段時日裏委屈些,盡量不要授人以柄。”在清濤苑坐了片刻,舒緩了些許白日裏的疲倦,君漪凰站起來淡淡向蘇靈雨囑咐道。對於蘇靈雨的安慰與保證,君漪凰並沒有當真。蘇靈雨因為太後的暴怒,侍寢的牌子早從皇帝的盤子裏撤下了。常言道見麵三分情,若是連麵都見不上,又何來的情誼?沒有君王的眷寵,又談何自保與庇護?

前路茫茫,荊棘遍地。

蘇靈雨沒有多言和反駁,隻是靜靜的微笑著點頭應允,將君漪凰送出清濤苑後,回到內室繼續望著那套衣裙發呆。

三個月麼?三個月,足以將那位君王對亡妻的思念撩撥至巔峰了。

風雨湖畔,盛夏時節。

一場大雨已近尾聲,淅淅瀝瀝的細小水滴仍爭先恐怕撲向地麵與湖麵。風雨湖麵因為盛夏暑熱與驟雨的交替,蒙上一層約莫半人高的薄霧。霧氣嫋嫋,彌漫在水麵和岸邊,將這清淨秀麗的風雨湖襯托得宛若人間仙境。

大雨方過,小雨未歇,這讓夏季頗受後宮妃嬪青睞的風雨湖畔靜謐異常。湖光山色裏,唯獨有一抹青色的身影,撐了一把雪青色描有青蓮出水圖的紙傘,遮擋住不斷飛濺的細碎水珠,麵對湖水,靜靜的融入湖畔的朦朧霧氣之中。

南塘的帝君南詔帝方才從寧安殿中出來,這場大雨讓他日常的請安足足向後延後了大半個時辰。延著每日固定的線路,南詔帝很清楚道路的盡頭堆積著的是禦書房裏無窮無盡永遠批閱不完的政事奏折,因此當他走近熟悉的風雨湖畔,呼吸著雨後清新的夾著著濃鬱水汽的空氣時,匆忙的腳步頓時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幾分。

“陛下,需要沿著湖畔走走嗎?”隨侍在南詔帝身後,善解人意的黃門立刻理解了這位帝君的希望,小聲詢問道。

南詔帝微不可見的點點頭,威嚴的容顏上沒有透露出別的表情,隻是略略調整了前行的方向,沿著湖畔的碎石子路緩步而行。

繚繞在湖麵和周遭的霧氣讓視線不甚清晰,隨侍在後的黃門警惕的打量著四周,謹防突發的一切情況。一抹模糊朦朧的影子在不遠處的湖畔被霧氣遮擋得時隱時現,黃門眉頭輕皺,用詢問的語氣問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