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誌誠以前在省會城市幹過副市長,後來才被安排去秋陽當黨群副書記,從政fǔ到黨委,體製內的規律應是一個往上走的趨勢。但這次履任新職,往好聽一點說,是提拔到了省直機關,進了一個更大的廟;往普通一點說,就是平調回了老家。他的老婆和‘女’兒都在省會工作。但鄭京不同,他從北京來,遠離家庭,遠離故土,上無瓦,下無地,隻帶了一些簡單的行李。廳裏又沒有現成的房子,隻好由辦公室出麵在商業廳對麵賓館租了一個套間臨時住。為了這個套間的價格和廳長的一日三餐,辦公室主任魏聿明沒少跑,和那個賓館老總討價還價,麵談了好幾次。那個老總看來比較呆板,估計幹這個行當沒多久,總是咬著一口價不放。魏聿明差點失去了最後的耐心。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賓館離單位近,他早就走了。他想再試試,就連諷帶笑地說:“我說老總啊,你仔細想一想,賓館是喜歡散戶還是常包客?通俗地講吧,做生意是零售賺錢還是批發賺錢?為什麼要你打點折就那麼難呢?你再考慮一下,不行的話,我就隻好另找地方了。”
老總聽著魏聿明的口氣,也不想丟了這筆生意,就閉著眼睛,按照他說的,又在心裏劃算了一遍,終於覺得再怎麼樣這也是個常包房的大主顧,打點折還是穩賺。於是他就同意了餐住均打八折的方案。這才定了下來。
從那時起,魏聿明就常到賓館去彙報與領取指示。
一段時間後,鄭京就有些不舒服了。總是這麼住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工作不方便不說,而且還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特別難受的是,住在賓館裏,雖然天天有人搞衛生,有人幫著洗衣服,但畢竟每天外人穿進梭出,像個鬧市,味道還是怪怪的,總有一種人在旅途安不下心來的感覺。
按廳裏的慣例,一把手管人,二把手管財和物。鄭京在這個問題上還真不好為自己提要求,必須是二把手來考慮。但二把手不說,其他黨組成員誰也不便提,關他們什麼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時,他就想到了魏聿明,想到了如何發揮辦公室主任的作用。辦公室主任是黨組的參謀助手,他的一個重要職責就是幫助領導發現問題、分析問題並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特別是領導沒有想到的他要想到,領導想到了但不周全的他要協助想周全。於是,鄭京想必須找個機會向魏聿明暗示暗示,通過他的口去提出來,便顯得順理成章。
對於鄭廳長的住房問題,魏聿明當然想到了,也早就發現了。可他也不想提,他心裏比鄭京更不爽。原來,他四十五歲了,當辦公室主任也有八年了。本來這一次他是最有希望的,在同一批處長裏,他最年輕,也最有能力,呼聲也最高。但“師公鬥法小鬼吃虧”,他就這樣活生生地被兩個外來人擠掉了就要到手的位置。你說他氣不氣冤不冤,一點情緒也沒有?可在機關這架機器裏,位置決定思維,你是辦公室主任,你就還得做辦公室主任的事。辦公室主任在一個單位主要就是為一把手服務的。所以,他不得不常去賓館請示彙報。
有一天晚上,魏聿明因一份文件要簽,第二天必須發,又急急去了賓館。鄭廳長對他很熱情,親自為他泡茶,和他聊起天來。
鄭京問:“小魏啊,今年多大了?”
一聽這話,魏聿明火不打一處來,但他不能表現出來,還是小心恭敬地回答道:“報告廳長,我不小了,已滿四十五歲。”
鄭京笑了,道:“噢,對不起,隻怪你長得太趨少。”又問,“幹辦公室主任多少年了?”
魏聿明說:“八年了。”
廳長若有所思地說:“噢,也不短了。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不好待啊,上天下地,左鄰右舍的事都要管,都要協調,都要照顧,既是廳長的腦外腦,又是廳裏的內當家,你能待八年,著實不容易啊。說明你能幹,說明黨組和廳領導離不開你啊”這看似表揚的話,其實魏聿明聽了很不舒服。他想,是啊,領導離得開的人升職,領導離不開的就原地踏步,這是什麼邏輯啊。
魏聿明是個事業心與責任心都很強的人。要他幹壞,他幹不了;要他不幹,他又做不到。情緒肯定有,但說歸說,做歸做,他是分得很清楚的。他說這是遺傳。他的父親在縣政fǔ裏幹辦公室主任一幹就是二十年,其手下幾乎都當了縣領導,他還在為他們寫材料搞服務,並且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所以麵對廳長的感慨,他無話可說,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對麵坐著的是廳長,是掌握自己小命的人,在機關魂了這麼多年,他也深知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哪些人可以得罪,哪些人千萬得罪不得。
他就點了點頭,不痛不癢地答道:“是的,廳領導一直很看得起我,也支持我的工作。我很感‘激’。”
鄭京開始按自己的思路選擇話題:“魏主任啊,廳裏的經費狀況還可以嗎?”魏聿明說:“行政費反正都是省財政按人頭撥的,這一塊沒問題。但業務費就緊張了,省裏隻給那麼多,部裏有錢,但老廳長和部裏的關係沒有處好,也‘弄’不到幾個錢,所以都得靠自己想辦法。現在辦公樓有很多年沒維護了,一些設施都已老化,存在很大的安全隱患;幹部職工的宿舍也成問題,大都偏小,沒錢新建。看到別的單位紛紛建房,大家議論很多,影響了工作積極‘性’。”
廳長並不想聽這些,他知道自己反正隻能幹幾年,這不是他的主業,他也不想為此背上包袱。他現在想的是自己要有一套房子,自己要有一個獨立的空間。他就打斷了魏聿明的話:“看來廳裏的日子是過得‘挺’緊的。所以你不知道啊,我住在這裏是寢食難安啊。一天的開支是多少?這麼長久下去,對廳裏肯定是個不小的負擔。同時,也影響我和廳裏幹部的‘交’流,你看看,來一個兩個還可以,多來幾個就沒坐的地方了。更重要的是,我這樣老住賓館,傳出去也影響商業廳的形象。”
他在等著魏聿明接招。魏聿明哪會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如果還不接招,就說明他也實在太不行了。給新廳長的印象不行,他以後就更難上了。現在這個班子裏,明年就有一個到期的領導時步濟。時廳長一下,魏聿明不能說沒有機會。而明年的那個機會,新廳長的一票當然是關鍵‘性’的。更難得的是,廳長新來乍到,還是一張白紙,自己應該先上去畫畫寫字,占一個自己的角落。他是辦公室主任,靠近廳長是職責所在,天經地義,誰有屁放?為新廳長做點事,解點憂,占得先機,難道他會沒有感覺、無動於衷?
魏聿明就決定接招。他說:“賓館雖然條件好,廳裏也不是出不起這筆錢,如果一個廳連廳長的衣食住行都保障不了,還成什麼廳?但我理解廳長的苦處,畢竟工作不方便,業餘時間同誌們請示彙報總往賓館跑也確實影響不好。我覺得更重要的是您的安全,一個黨的高級幹部住在這樣的場所,周邊都是社會上的人,很‘亂’的,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這個辦公室主任那真的是罪責難逃。領導幹部雖然也是普通人,但商業廳廳長全國也隻有三十來個,鳳‘毛’麟角啊。這樣吧,廳長,明天我就去向賈廳長彙報,提請廳黨組專‘門’討論一下這個問題。我會彙報好的。”
此話廳長愛聽,不覺徹底釋懷,笑了,說:“看不出小魏你還‘挺’幽默的。你是年輕的老辦公室主任了,你辦事,我肯定放心。以後啊,我們多走動。畢竟我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啊。”
鄭京說完就站了起來,並伸出了手。魏聿明一看,時候不早了,就和他握了一下手說:“廳長,那我先走了。”
魏聿明回到家,洗了把臉就鬱鬱地躺到了‘床’上。
老婆江小林笑著坐了過來,問:“新廳長對你的印象怎麼樣?”
魏聿明苦著臉道:“天下烏鴉都一樣,有幾個領導是幫別人考慮的?都是在考慮自己。這個鄭廳長一見我就小魏小魏的,真把我氣死了。”
江小林就笑:“氣什麼?顯年輕還不好?別人還想盡辦法裝少呢。”
魏聿明說:“說你年輕就意味著你政治上還不成熟,提拔就沒你的份。現在兩個人一擠進來,位置就滿滿的了,更難有戲了。”
江小林說:“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早跟你說過,我滿意了,我不認為你不行,不就行了嗎?想那麼多幹嗎,身體垮了,害的是我,痛的是最親近你的家人。單位最多是派幾個人來看看你,送個‘花’籃,送幾個水果,客氣的還打上個幾百塊錢的紅包。所以我說呀,自己身體好,家人平平安安,孩子爭氣會讀書,就是最大的福氣了。你一個農村家長大的,考上了大學,又到了省直機關工作,還魂到了一個處長,要知足了。”
魏聿明很感謝自己有這麼一個好老婆,知書有節,通情達理,在工作上盡責,在生活上知足,且貌美‘性’柔。她從來沒有給他壓力,比如要他賺多少多少錢;也從來沒有給他目標,比如要當多大多大官。她畢業於西南大學中文係,現在市工商局保護消費者基金會工作。由於她天‘性’與世無爭,在仕途上對進退無所謂,所以深得領導和同事們喜歡。領導喜歡是因為她從不給領導添麻煩,提也好,不提也罷,她反正會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不會讓領導為難;同事喜歡是因為她從不與他們爭名奪利。
因此她工作近二十年了,而還隻是副科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