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鸞心中羞愧難當,愈加發憤自省,每每行事必要思慮周全,到了後麵朝廷諸事盡在心中。
但她仍能三五不時地在朝會收到邵霖昌的諫言,而每一次他一張嘴,她都要在心裏做好久的準備。
後來她出事不久,聽聞這位禦史大人在朝會上義正嚴辭地指責趙瑄:“公主兢兢業業輔國這些年來做出功績無數,更是一手將陛下帶大。公主居功至偉從沒犯錯,倒是陛下如今想要卸磨殺驢,做那不忠不義之人嗎?”
趙瑄怒極命人將他帶下羈押,卻不知邵霖昌哪來的力氣,掙開了扣押的人,一把衝到太和殿的龍柱上觸柱而亡了。
上輩子趙玉鸞收到過不少譏諷、謾罵之言,說的最多的句式就是鎮國公主到底是一屆女子雲雲。
唯有邵霖昌諫言二十年來,從沒提過性別二字。
知道邵霖昌為人耿介,玉鸞也懶得跟他繞彎子。
開門見山地道:“想必崔太傅已經告訴你了吧?新皇登基,本宮決意再開恩科,特任你為此次主考官員。本宮今日叫你來是因為還有一事要你去辦。”
“敢問公主,是何事?”他不過一介言官,手裏無兵無權隻有一張利嘴,鎮國公主有什麼事要他辦的。
玉鸞道:“此皆恩科本宮欲改製,不論出身、不論男女,凡是有才之人皆可參與。”
有那麼一瞬間邵霖昌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看著公主篤定的眼神,他知道這是真的。
恩客改製,不論出身的意思他知道。
士子們參與科舉向來是要經過層層選拔的,從鄉試、郡試、再到會試,取得童生、舉人、進士的身份,這叫出身。
而士子們隻有在一個階段獲得出身才能進入下一個階段的考試。如今大開恩科、不論出身,那麼便是由各州省官員押送會試考卷,當地士子們不論是否取得功名都可參加考試。省裏選拔之後,士子們再入京參與考核,被取中的士子在入殿試由皇帝定奪最後功名。
雖說此舉耗費精力,但曆屆帝王也不是沒人做過,況且新皇登基之初,為了選拔得力人才,也不算太過。
但這不論男女的意思他委實有些不懂了。女子參與科舉然後呢?難不成入朝為官嗎?
雖說我朝對待男女大妨看得沒那麼重,女子也可上街采買、出門遊玩,可萬沒有令其在朝為官,終日在男人堆裏混的道理。
邵霖昌怎麼想就怎麼說了。
玉鸞也早就想好該怎麼勸他:“邵大人既為言官,想必熟讀史書。自然不會不知道昔日詩書禮儀皆把握在世家手裏,凡入朝為官的都是世家子弟,清貧人家想要讀上一本書也是不能,更遑論參與科舉,直到先祖決意改製,天下士子無論貴賤才方能通過科舉入朝為官。那時世家抨擊先祖用的話術與你今日說的,異曲同工。”
她又道:“本宮聽聞邵大人出身微寒,若非得益於先祖改製今日朝堂之上豈有你的位置?可如今邵大人站在得益者的位置,便同當日世家一般決意壟斷別人的活路嗎?出身乃天定,性別又何嚐不是呢?”
邵霖昌感覺自己的心猛地顫了顫,幼而求學時,他沒少受到老師忽視和同學恥笑,而原因僅僅是他家既非耕讀世家也不是什麼累世名門,所有人便都覺得他沒有讀書的天賦。
那時,他便暗暗發誓若自己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為官一方絕不因人出身而斷人,因為他知道出身乃天定,大丈夫何須妄自菲薄。
可這個道理能用在女子身上嗎?他突然有些不確定了。
見邵霖昌似乎有所動搖,趙玉鸞直接放出了底牌,道:“聽聞邵府千金才思敏捷,若是日後能在本宮身邊幫忙,也算美事。”
邵霖昌想起了自己那年逾二十尚待字閨中的女兒,她梗著臉滿是倔強:“女兒不願嫁人是不願為那後宅婦人,守著那一畝三分地日日靠夫君憐惜過活,那樣的人生有什麼意思?”
罷了,罷了,就當是為了女兒,邵霖昌心想。
又問玉鸞:“公主要臣做什麼?”
玉鸞狡黠笑道:“邵大人隻需到時帶上你的利嘴,至於其他的,山人自有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