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又漸漸往上移,將那人的麵容印在眸子裏,墨紫的神情冷卻了下來。不但冷,且冰。原來,過去的,並沒有過去。不過才出現一個而已,她就控製不住得——憤怒!
這是孽緣嗎?她都已經不想在意了,這些人卻好像非要跟她糾纏。莫非哪怕隻是聽到她的聲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定要跟她對上?那倒有趣了!難道還以為她如今會跟當初那麼白傻天真,讓他們一個個當布娃娃捏嗎?
想到這兒,突然神色一鬆,身上緊繃的張力消失於無形,又成了嬉皮笑臉,船上混出來的那塊油墨。眼角,嘴梢,冰霜隨她的閑散而燙成了空氣,半片不留。
看得閔鬆三人丈二摸不著頭腦,搞不懂她一會兒煞氣衝天一會兒恢複常態是為了什麼。
“我上去,你就陪著湊個熱鬧嗎?”墨紫直勾勾望著樓上,瞧那人還處在震驚之中,不由笑聲朗然,“那好啊!一個人上去我嫌丟臉,兩個人一起便是丟臉,也能作伴。這位——公子,請吧。”想當初死都不肯穿男裝的姑娘,現在扮男人倒也似模似樣了。
墨紫站起來,幾個大步,到台前更是利索一撐一跳。
台下有人叫好,是臭魚讚進捧場,閔鬆大少爺動動嘴皮子。別說,還挺有用,就有那分不清狀況的,跟著喊好。
墨紫上台,舊衫子輕擺,回過身來,眸如秋水,蔥白指尖對二樓一點,“來,來,讓我瞧瞧公子的本事。”
同時又對曾海說,“曾老板,你我同行如共舟,我就不客氣跟你討個彩頭。十五摸十五準,太難了。我就跟你的朋友比十五木裏誰猜中得多。要是我贏了,你請了我這頓;要是我輸了,你那桌的飯錢我來結,如何?”
對付小人,要聰明處之。她這麼一說,別人聽起來,她的肚量就大,且輸贏小來來,曾海也好下台。
曾海卻是不領情的,“墨三兒別小氣,要賭就賭大的。”他見過身前這個人摸木的本事,再看墨哥一點自信沒有,他是腰板直胸膛挺,等著要讓紅萸倒黴。
“曾老板想賭什麼?”賭大?墨紫心頭冷笑。
“摸得既然是木頭,咱就拿木頭做賭注。你要輸了,你就給我鴻圖送千根鬆木。”曾海手上正有一張單子。今日吃過飯,本也要去買木的。看來,有人免費送上門了。他仿佛已經占到了便宜,笑得那個開心。
墨紫鼻梁上三道紋,表情很是為難,“曾老板,這賭未免大了點。我隻是掌事,如何能拿東家的銀子來下賭注?還是小賭罷,這飯錢,我出得起。”
曾海哪裏肯遷就,“墨三兒,你不是紅萸能作主的人嗎?千根鬆木不過數百兩紋銀,說老實話,對我,也算不上什麼大賭了。瞧你紅萸新開,才意思意思而已。你要是沒膽,幹脆直說。”
“既然曾老板如此看得起我,不賭不行。好,今日我也豁出去,大不了我自掏腰包。咱也不白紙黑字了,就請在座的各位當見證,結果全憑個誠信吧。”墨紫似乎看得是曾海,其實一直都是那站都站不直的身影。
她的話那般坦蕩磊落,讓不少客人點頭稱道。反觀曾海,說話語氣皆衝撞,顯得氣量狹小。雖然,墨紫最早的無心之語是由這群人中碎嘴的傳出去,讓人不滿了她的狂妄。如今她這幾番話,倒又將人心扯平了。
曾海要是留意一下他很給了信心的那位,大概就不會有這樣的提議。但他鼠目寸光,又不知落入墨紫的圈套,應下賭約,還很洋洋得意。
“葉公子,你的本事,曾某人可是親眼見過的。放心,台上那小子是個騙吃騙喝的,根本不會是你的對手。我就在這裏先謝過你,讓我白得這千根的木了。”
被叫做葉公子的這位,蒼白著臉,低低說了四個字,腳步虛浮,轉身下樓。
曾海嘴巴往下一彎,不知貴客為何罵他酒囊飯袋,又不敢開罪,隻覺有些窩火。想背後罵兩句,卻看到葉公子的兩個隨從還在,一人抱一把劍,在陰影裏冷眼望著他,隻好閉牢嘴巴,暗地裏罵娘。
幾個夥計多抬一張桌子上來,又在兩桌之間拉起黑棉布簾,準備筆墨紙硯。
墨紫和那位葉公子站在夥計們的後頭,正好隔開眾人的視線。
就聽葉公子顫聲輕語,“紫小姐——”
“你最好閉嘴。”墨紫微笑著,牙齒縫裏冒涼風聲,“葉兒——公子,你的聲音讓我直起雞皮疙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