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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廿八這一天,刑老爺子說什麼也要出院。
刑老太太勸不住他。刑老爺子坐在床上,歎道:“最後一個春節,我想在家過。”
麥醫生跑去谘詢了一下負責的醫生。那醫生瞧著左右沒人,拍了拍麥醫生的肩膀:“麥子,我跟你就不說外話了。刑老爺子的病就是燒錢來的。呼吸係統整個地衰竭,怎麼治得好?其實到那天也差不多快了。老爺子想回家那就回吧,起碼……好好過個年。”
麥醫生沒告訴米晞暉,隻說是刑老爺子目前病情穩定,暫時出院也可以。
米晞暉正在拆窗簾。趕在年前他要把窗簾都清洗一遍。他站在折疊梯上拆著窗簾的小紐扣,沉默著。
半天,他輕聲道:“你倒是……可以跟我說實話。”
麥醫生卻沒有接話。
寶寶跑了過來,伸著小手歡快道:“叔叔~我幫你抱著窗簾吧~”
麥醫生蹲下來摸摸寶寶。
麥醫生從來不知道過年之前要如此熱鬧。他和米晞暉兩人都放了假,兩個人打掃衛生,此外米晞暉還要通宵炸東西。用藕片糯米粉做成的藕合,還有用蘿卜絲和著麵粉搓成的丸子,全都用油煎脆,香氣四溢。麥醫生手忙腳亂地在米律師身邊幫忙。米律師正在做一種家庭自製的簡易麻花,三片輕薄的麵片疊著,中間切一道口,把下半部分穿進去一拉,便做成了。那邊油鍋熱好了,米晞暉一隻一隻往鍋裏丟。白嫩嫩的麻花扔進去,再浮上來,就成了可人的金黃色。周圍圍著一圈小氣泡,辟辟輕響。米晞暉怕油星崩著麥醫生,把他推到一邊。麥醫生看著他修長的手指飛快地搓揉著各種點心,突然笑道:“你都從哪裏學來的。”
時間指向淩晨。寶寶已經睡著,兩個人在廚房裏說話都下意識地放輕。米晞暉一麵搓著蘿卜丸子,一麵低聲道:“我哥教的。”
他小時候住在廠裏的大院中。有公用的大廚房。每逢過年,刑龍若便跟著刑老太太通宵不睡覺地做著各種吃食。有一年下雪,米晞暉晚上睡不著,扒著窗子等哥哥回家。刑龍若冒著大雪抱著一鍋剛蒸好的壽桃穿過廠裏平房區的大院子進門,被小小的米晞暉嚇一跳。從懷裏掏出尚有餘溫的饅頭塞給米晞暉,輕聲道,怎麼不睡覺?餓了沒?
米晞暉用兩隻小手抱著大饅頭,一下一下啃著。哥哥的手完全地冰涼,他卻沒有在意。
所以過年為什麼要做這麼些點心,米晞暉也不知道。他隻是在學著哥哥,做給自己家裏的人。
年前兵荒馬亂的大掃除讓麥醫生覺得無比好玩。他從沒經曆過這樣的熱鬧。寶寶拎著一隻小小的玩具塑料桶要來幫忙,麥醫生衝著他潑水。寶寶尖叫一聲,把塑料桶扣在麥醫生頭上。一大一小在客廳裏追來追去,米晞暉站在陽台上認真地擦著窗戶。
他歎了一口氣。
然後,輕輕笑了一下。
小喵伏在陽台上曬太陽。羅靖和兩口子趕在年前回來,原本是想接小喵回家的。寶寶這小東西不吵不鬧,抱著小喵吧嗒吧嗒掉眼淚,掉得亓雲罪惡感爆棚,小喵的事也就不了了之。麥醫生其實很喜歡看著寶寶抱著小喵小嗚躺在地毯上曬太陽的樣子。一隻小團子,加上兩隻小小團子。那讓他感到幸福。
寶寶是他心裏的柔軟之地。他覺得最大不過孩子好好地長大,這是他唯一的希望。麥醫生一把抱起寶寶按在懷裏亂親,寶寶踢踏著小腿揪住麥醫生的衣服大笑。家務活麥醫生幫忙也起不了作用,最後不過都是和寶寶鬧在一處。他也是真的疼小東西。
擦好了窗子,家裏就顯得透亮起來。麥醫生買了許多窗花對聯,一疊一疊都是大紅色。待玻璃幹了,麥醫生領著寶寶貼窗花,每扇玻璃上都貼著花樣複雜得窗花。中間剪著吉祥話,旁邊複雜得流雲紋鋪散出去,似乎是水紋流動,卻被禁錮在一個菱形裏。麥醫生一麵貼一麵讓寶寶認字,年年有餘,富貴吉祥,恭賀新禧。窗花有些褪色,寶寶小手上染著紅色的膠水。還有一些小燈籠,寶寶站在梯子上,麥醫生扶著他,看他努力地把小燈籠掛在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