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這個人他記得。
當初他的幾位兄長爭權,林海也是他們想要拉攏的對象。隻是一來這位是個純臣,一直沒有歸附哪個皇子。再則,他去世得早,也沒有兒子繼承家業擔當門楣。隻隱約聽說有個女兒,林海不在後也就沒了消息。
說起這個,楚承安又想起賈家。他在被圈禁之前已經聽到風聲,待到他死後,他的好弟弟大概也對這些舊貴動手了吧。
楚承安一時想得有些出神,康泰帝卻以為他受了驚嚇精神不濟,溫言令他去歇息。楚承安恭敬退下,拿著父皇的賞賜出了屋子。
這一遭驚馬,他是記得的。如今是康泰十七年,他七歲。當年他是沒這樣好運的,從馬上落下摔斷了左臂,到後來都落下了臂痛的毛病。那一次是足足修養了三月有餘,這一世陰差陽錯,竟讓他占了便宜。
左臂並無不適,楚承安踏在青磚之上,月光碎在腳下,晚風微細,端得一副歲月靜好。書圖在外麵等他,見他出來,一雙眼都亮瑩瑩的。
“殿下。”她快步過來,扶住楚承安。“皇後娘娘派人來了,要您過去用晚膳呢。”“也該去向母後問安。”楚承安點頭,並未多言語。然而那邊,書圖卻很是歡喜。“奴婢就說,皇後娘娘總是愛護殿下的。您不知道,您剛被抬回來的時候娘娘可是發了好大是火氣——娘娘還說,殿下一醒來就要知會她……殿下……”書圖嘰嘰喳喳一通,一副解氣的樣子,“總得讓那起子小人知道,就算有了……”
“書圖,你下次若是再這般,就不要跟我出來了。”楚承安沒有回頭,兀自向前走著,明明是看著長大的殿下,可這一句話下來,卻讓書圖無端一陣發寒。
“奴婢知錯了。”
一路上再無其他言語,晚風吹過宮道帶來幾分蕭瑟。楚承安聽著腳步聲,心中也是無奈的——他不敢不小心,尤其是前世之鑒曆曆在目。奪位失敗的後果不僅是讓他自己命喪黃泉,更讓他對無數人多有虧欠。他的弟弟不是唐皇,沒有禦使他人之臣的肚量。抄家,流放,斬首示眾……也不知是有意無意,那些日子他被囚禁在居所,可卻總有外麵的風聲傳來。那一聲聲笑談中,具是那些追隨他的人的血淚。
隻聽得書圖小聲提醒,楚承安恍然已經到了地方。站在坤寧宮外,那裏麵燈火通明,和煦溫暖。機靈的婢子早已進去通傳,一舉一動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帶外麵的寒氣進去。畢竟,皇後娘娘的嫡子尚在繈褓呢。
請安,問禮。楚承安如記憶中一般笑著,順著皇後的動作依偎在她身邊。那雙手輕撫著他受傷的地方,一句句溫語安慰,聽得人心發軟。然而楚承安聽著,卻是腦袋都脹痛起來。
楚承安生母早逝,自小便被皇後抱養在膝下。直至今年,才添了十三弟。許是皇後自己身子就不好吧,十三弟承樂自出生便是多病的身子。楚承安探頭去看繈褓中的孩子,嘴角不知覺地牽出一抹苦笑——前世他並不與這個弟弟多麼親近,可他被圈禁,卻唯有承樂照拂於他。便是這樣一個弟弟,沒抵住那年盛夏,倒在榻上再沒起來。而他?不提也罷。
“母後,我能抱抱樂兒嗎?”
“你是哥哥,自然抱得。”皇後是個好的,她知曉皇帝並不多喜愛自己,有這個體弱的親子已是開恩,更倚仗的還是自己的養子。她倒也沒什麼爭權奪位的野心,無論親子養子都還是娃娃,皇帝不缺兒子,更不缺能幹活的兒子——先皇後的太子還立著呢!
剛出生一個多月的娃娃,臉上帶著微紅,不吵不鬧,一隻小手攥著楚承安的衣襟,兀自睡著。楚承安看著他,心裏卻想不起這個弟弟成人後的模樣——隻記得他總是不遠不近地坐著,從不爭在人前。想著想著,難免帶著憐愛。皇後在一旁看著,心中好歹鬆了口氣。
宮裏頭最不缺的就是風言風語,拜高踩低。這些日子的閑話,貼身婢女也俱都告訴了她。皇後母族衰蔽,父兄皆已戰死,唯留一個寡嫂和一個不成事的侄兒。承樂的到來是不期之喜,承安卻實在是她千疼萬愛著長大的兒子——她也並非沒有私心,有一個康健且無母族的兒子,日後總能扶持她的家族。
楚承樂睡著,被乳母抱去了。皇後這時才揮退諸人,仔細詢問楚承安的傷勢。太子平日裏不多親厚,對於承安卻多有上心。皇後不願去深思這背後的主意,隻能說總比鬥得烏眼雞一樣要好上許多。太子也日漸大了,想來今年就該領差事。出身元後嫡子,那人從來是瞧不上他前頭的三位皇兄的。也就二皇子多病,三皇子溫吞才躲過一劫,至於性子孤直手段強硬的皇長子,兩人少不得王不見王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