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子如此闊氣,周亞夫也不想跟子客氣,當下立刻就拜謝道:“陛下慷慨,臣謹謝之!”
“丞相……”劉徹卻笑著站起來,問道:“按製,國庫是不是也要負擔一部分?總不能什麼事情都讓內庫來開銷吧……”
周亞夫瞬間就臉色鐵青了起來。
國庫?!
國庫能有幾個錢啊!
漢家稅賦原本是國家和子內庫六四分成。
稅歸國家,賦為子。
可今上上台後,少府的內庫賺的錢,比起國家收到的那點田稅和商稅,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單單是一個鹽鐵官營的利潤,未來就很可能超越田稅,成為國家的第一大財稅來源。
強行壓抑著心中的不滿,周亞夫強著頭道:“陛下,國庫拮據啊,每歲田稅,本就不多,又要供給朝野百官俸祿。下士民贍養,今歲江都風災,更是將國庫掏空。計曹令吏,已經跟臣哭訴過許多次了……”
“那就加稅啊……”劉徹圖窮匕見。露出自己的目的:“加征礦稅和車船稅!”
“昔者朕皇祖高皇帝令商賈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今商賈豪富,奢靡紙醉,而農耕之士,不得安飽,豈非令高皇帝受辱?且,下興亡。匹夫有責,彼輩商賈,以巧技居奇販售發家,富貴比擬王侯,可卻於國無益,於國無益者,五蠹也,當盡殺之!蒼有好生之德,且不教而誅是為虐,朕不欲加法。但難道還不能加稅?”劉徹淡淡的道:“丞相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布衣中產,以勤勞致富。僅能養家糊口之者,就不要加征稅賦了,凡家貲五十萬以上,非農桑所得者,或有奴仆十人以上,以租稅子錢而富者,又或,有礦山產鐵、銅、鉛、金銀過三十萬錢以上者,又或車船值錢五十萬以上者。皆可征稅!”
周亞夫聽了,卻是嚇了一大跳!
周亞夫的政治意識形態。雖然接近儒家,但在本質上來。他受到他父親周勃的影響非常大。
而周勃是出了名的黃老派政治家。
周亞夫曆史上堅決要跟劉徹的皇帝老爹在匈奴五歸義候的問題上頂牛,就可以看出來,此人雖然在袁盎的影響下,有些同情儒家,但在骨子裏,依然是黃老派的思維。
跟一枚硬幣有正反兩麵一樣。
黃老派有其先進性的一麵,自然也有他的落後腐朽一麵。
而黃老派的落後腐朽的那一麵,是所有學派中最嚴重的。
這從曆史上轅固生跟黃生爭論湯武革鼎的對錯就能看出來。
黃老思想守舊循古的毛病非常嚴重。
而守舊循古就意味著,他們會從潛意識裏抗拒任何可能導致社會巨大變革的律法或者政策。
周亞夫還算比較開明,但聽了劉徹的話,也有些皺起了眉毛。
加征車船稅?礦稅?
礦稅倒還好,自古有之,但這車船稅,聞所未聞啊!
周亞夫動了動嘴唇,似乎想些什麼,但他卻發現,他根本沒有理由拒絕。
道理很簡單,子加征的對象,隻是針對那些豪商巨賈和大地主。
這兩類人,諸子百家不分派係,都是要打擊、壓製和抑製的。
劉徹看到周亞夫糾結的模樣,毫不猶豫的在他身上補了一刀:“丞相莫非不願加征富商巨賈之稅,而寧願加征田稅?”
這一刀,可真是補的又狠又準。
讓周亞夫失去了所有反對的理由和借口。
軍費開支增加,肯定要加稅。
不是在農民身上加稅,就是在商人貴族身上加稅。
對於愛惜羽毛,重視名聲,甚於生命的漢室政治家和列侯們來。
在農民與商賈之間,保誰要誰,簡直都不需要大腦思考,下意識的就會給出答案——當然是加征商賈之稅了。
不然,隻要周亞夫敢願加田稅,這話傳出去,下的輿論,民間的聲討,就足以讓周亞夫和整個周氏瞬間變成過街老鼠。
周亞夫抬頭,蠕動了一下嘴唇,以微不可查的聲音,道:“諾!臣謹奉詔!明日就召集群繚,商討車船稅與礦稅……”
但他的樣子卻是滿滿的都是委屈。
似乎在:陛下,你耍無賴!
劉徹哈哈大笑。
沒有錯,他就是在耍無賴。
加征礦稅和車船稅這個事情,他這個皇帝不耍無賴,很難服其他朝臣同意。
畢竟,現在黃老派秉政。
周亞夫這個丞相又是出了名的強,正麵硬剛,想要道理服他們,無疑非常困難,而且要扯皮幾個月。
倒不如用輿論綁架。
所謂皇帝耍無賴,神仙也扛不住!
而且,作為皇帝,不會耍無賴,那是不行的。
周亞夫想了想,問道:“啟稟陛下,若以此行之,臣恐所加征的稅收,恐怕不過千萬之數,於軍費,聊勝於無啊……”
周亞夫的思維,很顯然依然停留在固有的印象鄭
漢室稅賦,過去從來都是依靠最底層最貧困的農民。從土地上征收。
這商賈之稅,哪怕是呂後時期,征收的時候。每歲也不過幾千萬到萬萬錢,收上來的還多是頰錢。
以此度算。周亞夫覺得,就算開征了車船稅和礦稅,恐怕也沒多少。
但周亞夫哪裏知道,隔了幾十年,社會經濟早就已經從呂後時期的凋敝,變成了如今的盛世。
關東地區,家產百萬的商賈,壓根就不算的巨富了。
千萬才是起點。數以萬萬家產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跟所有社會一樣,財富總是集中在最富裕的那一撮人手裏。
周亞夫更不會知道,在後世,有個叫南宋的政府,以半壁江山,每年收的商稅,是其田稅的好幾倍!
因此,劉徹笑著給周亞夫打包票:“丞相放心去做,相信朕。車船稅和礦稅,絕不會少於鹽鐵之得!”
這是必須的,豬朝中期。國家財政的兩架馬車就是鹽鐵官營和車船稅以及礦稅。
其比例甚至高於田稅!
若不是豬玩脫了,搞出告緍,其財政壓力,根本不會有!
如今,漢室的經濟和商賈的活力,比之豬朝要發達。
哪怕隻是針對那些最富裕的人征稅,劉徹也相信,起碼一年也能收個兩三萬萬錢,已經足夠支付軍費了。
得到了劉徹的保證。周亞夫這才放下心來。
老實,在抗拒之後。周亞夫也開始冷靜下來。
打擊豪強,尤其是那些狗大戶。暴發戶商賈,周亞夫和列侯階級們,都是喜聞樂見的。
此時,商賈在社會上的仇恨度是非常高的。
不止底層的百姓敵視這些為富不仁的家夥,就是高層的列侯們,也看他們不順眼。
想想看,一個萬戶侯,一歲封國租稅也不過兩百萬錢,其中大部分還是穀物。
而一個商賈,坐擁數千萬財富,富裕程度比諸侯王還誇張。
這豈能不招恨?
所以,社會輿論對商賈喊打喊殺,也不是一兩了。
要不是一直是黃老派秉政,換了儒法任何一個上台,立刻就是一場大清掃。
不過,儒法的清算,是簡單粗暴的一刀切,劉徹是怎麼不會幹的。
將這個事情暫時放到一邊,周亞夫奏道:“啟稟陛下,臣聞,烏孫在胭脂山遇伏後,有一殘部,逃出重圍,臣看霖圖,胭脂山至雲中,不過兩千裏,輕騎半月可至,臣與執金吾和衛尉都覺得,或許朝廷可以嚐試招安此部,得其之力,或可補益中國!”
談到軍事問題上麵,周亞夫就眉飛色舞起來了。
托劉徹這兩年不遺餘力的灌輸‘漢匈必有一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等言論洗腦的福,如今朝廷上下都已經將匈奴視為必定要分個勝負的敵人。
既然是敵人,那無論用什麼手段打擊對方,加強自己都是正確的了。
加之又沒有了劉榮事件的芥蒂。
所以,周亞夫也沒有了前世在匈奴五歸義候問題上的強勁了。
反而成為了積極推動,收買和拉攏匈奴內部貴族和敵對部族的急先鋒。
作為軍人,周亞夫很清楚,漢室的騎兵,在目前來,這兩年新成立的騎兵,絕大部分,其實都是些騎馬的步兵。
大量的基層軍官甚至中高層軍官的意識依然停留在大步兵主義時代,考慮問題,決定戰守時,也依然用著弓弩為王的思想在考慮問題。
譬如今年六月,關中演練,某部司馬,率領三千騎兵,奉命占領某個關隘。
結果,那位司馬下令所部,騎馬跑到該關隘前,然後依然以過去的作戰方式,命令士卒下馬,列陣以弓弩進攻……
關鍵是,他的上級,該部都尉,居然覺得,此人做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