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幹戈安能已(3 / 3)

“興安公子,”秦少璞伸手做請,“可否莊裏一敘?”

“我隻要會那孟通!”

“不知興安公子心有何怨,還是小莊有招待不周之處?”秦少璞也知這話無關要旨,又道,“家師之墓我們也無法祭掃,興安公子如想祭拜家師,明日正好是家師忌日,可進莊入祭禮堂祭拜。”

霍興安聽知正逢黑袍客忌日,更是怒不可遏。“呸!”他唾了一口,長劍一掃,土屑紛飛。

“休要無禮!”孟通忽然從莊裏搶出,挺劍直指霍興安。霍興安見孟通趕到,二話不說,上前與孟通鬥在一處。兩人劍招迅疾,身影穿梭,霍興安忽進忽退,間或拍出一掌穿心鬼手印。孟通內力深厚,霍興安的掌力猶如泥牛入海,但孟通感覺到了那鬼手印的怪異力道,雖然不足成勢,但有時會出其不意的化解幾招。

秦少璞看得點頭:“這有點像星婆的鬼手印。”

這次交手,霍興安居然支撐了三十多招尚未被奪去長劍。一來他謹記鬼手星婆的指點,不與孟通近身硬搏,劍走虛位,欲進欲退之狀,二來他不時以穿心鬼手印擾之。見霍興安左躲右閃,孟通喝一聲,躍到空中,劍旋成圈圈光環,罩向霍興安。霍興安無法再退,隻好舉劍上迎,手腕猛的一震,劍被削斷,隻剩一小截。孟通彈到空中,劍圈再次如網罩來,霍興安拔出短劍,兩個短劍一起抵擋,而孟通的劍光忽然一收,劍尖已達勃頸。“孟通。”秦少璞叫道。霍興安萬念俱灰,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卻分明聽到一聲輕呼,他隱約的看見莊門後那蘭悅的身影。孟通的劍並沒有刺入脖頸,隻是貼著頸部而過,霍興安舉掌相擊,孟通沒有與其對掌,而是一揮臂,將霍興安擊出十來步遠。

霍興安從地上爬起,感覺五髒翻湧,喉嚨一緊,嘔出一口血來。

“我本來可以廢了你的功夫,看看你還會不會賊心不死。”

秦少璞止住孟通,上前關切的看著霍興安:“興安公子,小徒手重,不知怎樣?”

霍興安慢慢站起來,吐出一口血痰。他用短劍指著孟通。

“看來你還不甘心,那麼我再不會客氣了。”孟通嘴角輕蔑的一咧。

霍興安咬牙揮劍,縱身而上。秦少璞伸臂攔住:“聽我說一句話。”霍興安根本不聽,揮劍直斬,秦少璞竟似不躲,手臂仍擋在他麵前。霍興安大驚,眼見劍刃就要切在其臂上,急忙收劍,但腳步卻不及收回,一個趔趄,反手撐地,側身而蹲,他抬眼不解的看著秦少璞,心道此人難道是自恃功夫高強,竟然不躲不閃?秦少璞微笑的放下手臂,看著疑惑的霍興安;“興安公子,我知道你並不是心懷惡意之人。”

霍興安心裏哼了一聲,慢慢站起來,看向孟通。見霍興安又欲與孟通拚鬥,秦少璞道:“這其中必有原委,本莊與興安公子素無仇怨,”他想起那蘭悅被擄之事,“不知興安公子為何一意要尋家師之墓?”

“要尋小黑袍兒墓的人可不隻有他喲,”忽然鬼手星婆的聲音自遠而近般的響起,隻見一個人影衣袂飄飄的在山岩間飛來飛去,“人家要和小丫頭拜天地,當然要在老嶽丈那裏磕個頭咯。”

秦少璞抱拳道:“聽說星婆早已蒞臨本莊,但這幾日仙蹤無定,本莊備了好酒,隻待為星婆接風了。”

“哈,你們那好酒好菜的,還是留給小黑袍兒祭墓吧,”星婆道,“你們藏著掖著,遲早會讓我找到。”

秦少璞道:“家師遺命,不敢有違,還望星婆體諒。”

星婆說:“這位小公子看來也想知道老鬼的墓,難道是小黑袍兒在外麵又欠了什麼風流債了?”她飄然到了莊前,看看霍興安,又搖搖頭,“不像,不像,小公子應該是深受相思之苦——”她歎一聲,對秦少璞道,“我看你就成全了他們的好。”

秦少璞之前聞聽霍興安擄走那蘭悅的事,但孟通反複強調他是個淫賊,所以從來未往這方麵想,現在聽星婆如此說,不禁半信半疑。“星婆可是戲言呢。興安公子為人磊落,應該不會如此這般。”

“見色起意,強擄民女,實在是淫賊所為。”孟通在一旁忽道。

霍興安大怒,將短劍擲向孟通,孟通一擋,竟將短劍彈回。霍興安撿起短劍,似乎又欲再擲。秦少璞正要製止,冷不防霍興安衝上前與孟通纏鬥起來。這次霍興安像是拚命般的,劍招隻進不退,劍勢隻衝不擋。見霍興安仿佛同歸於盡般的架勢,饒是孟通武功高強,也不禁連連後退。霍興安瘋了般的殺向後退的孟通,不管不顧中吃了好幾掌。兩人劍光如花,星火迸濺,孟通猛喝一聲“你找死”,招式一變,長劍挑開短劍,全力一掌拍向霍興安,而霍興安也發力一拳迎向孟通。這一拳一掌都結結實實地打在兩人身上,孟通悶哼一聲,後退了幾步,眉頭緊皺,而霍興安卻翻空飛了出去。秦少璞見狀,急忙跳起接住霍興安。本來霍興安感覺如天襲重錘,萬千地崩之石就要穿胸而過,將自己擊成千孔萬洞,而秦少璞這一接,仿佛風入密林,狂暴之力頓時消於無形,他知是秦少璞以內力衝抵救了自己一命,但卻毫無感激般,反手一劍削向秦少璞,秦少璞跳開,有些微慍:“興安公子冷靜一下!”

“小公子險遭毒手,小丫頭可是幾欲昏闕呀。”星婆笑道。

莊門裏的那蘭悅扶著牆,似乎驚魂未定,喘息甫定的樣子,見星婆如此一說,扭過頭去,由一旁的丫鬟扶著走開。

秦少璞向後看了一眼,轉對霍興安道:“興安公子不必再比試了,小徒言語過激,可能其中確有誤會,不妨莊裏細說。正逢家師忌日,如此大動幹戈,家師在天之靈亦不得安寧,也是我輩不敬之為,望興安公子明理。”

霍興安哼了一聲:“祭日!死有餘辜,有何可祭?”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大驚。孟通疾步而前,狠摑一掌在霍興安臉上,本來這一耳光霍興安能夠避開,但剛才經過兩番交手,又遭到孟通掌力的內傷,氣力虛滯,這閃電般的出手來不及閃躲,臉上頓時腫起五個指印,他揮劍欲削,竟抬不起手臂。秦少璞止住孟通,道:“你竟敢侮辱家師!”臉上也浮現除怒氣。

霍興安傲然地昂起頭,再次哼了一聲:“可惜他死得太早,我不能報家仇!”

“家仇?”秦少璞疑惑道,“家師縱橫江湖,以武會友,從來沒和各門各派結過仇,哪來的家仇?”他望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那蘭歡。

那蘭歡一直在後麵觀望,聽到此話,走上前說:“我爹從來沒和任何家族有過世仇。”

星婆忽道:“小黑袍兒一向自負無比,遇到不自量力的狂徒,失手打死也有可能喲。”

秦少璞正色道:“家師與人交手無數,但據我所知,並沒有死在他手下的人。”

“那重傷後不治的呢?”星婆笑道。

“這個……”秦少璞說,“倒也沒聽說過。”

霍興安說:“我爹就是重傷不治的!”

秦少璞一驚:“請問令尊是……”

霍興安冷哼一聲道:“有一年在臨安,黑袍客攔路打劫,我爹出手攔阻,被黑袍客暗算,回去之後就,就……”霍興安禁不住有些哽咽。

“攔路打劫?哪有此事!家師一向灑脫磊落,怎麼可能做這種強盜事?”

“也有可能看中了誰家的小美娘子了呢?”星婆“嘻嘻”笑道,“人家男人當然不幹了。”

秦少璞道:“星婆可莫要說笑了。”

“確實沒有這樣的事,”那蘭歡說,皺起了眉頭。往事紛紜,她一時也想不到霍興安所說的攔路搶劫之事,“莫不是我們教訓金國四大武士的事?”他對秦少璞道。

“你們終於承認了!”霍興安道,“我爹就是在那時被黑袍客打傷的,不知是什麼陰毒的功夫,回去之後就滿麵青紫,一直昏迷數日,誰也救不得……”霍興安攥緊了拳頭。

“滿麵青紫?”那蘭歡說,“這倒像是五髒傷損,我爹不可能置人於死地,那次比試隻是切磋而已,我爹根本沒出全力。”

“也有可能是中毒,”秦少璞思忖道,“昏迷數日……令尊可是頭旗武士霍倫?”

“正是!”霍興安怒視著他。

“令尊武功不弱,才可支撐數日,此毒的毒性想必很大,換了常人一定挺不過當晚。”

“胡說!我爹是四大武士之首,德高望重,誰會對他下毒?明明是黑袍客暗算了我爹,卻在這裏為他狡辯!”

“當時令尊確實中了一掌,但絕不致死,家師與令尊素無冤仇,沒必要下毒手。”

“小黑袍兒狂浪江湖,倒是從沒濫殺無辜,”星婆道,“隻是荼毒女人,嘻,哼哼。”

霍興安不相信秦少璞所說,他搖著頭:“不可能。”

“令尊橫遭不測身故,我們也很痛惜,但此事絕非家師之因,其中定有隱情,”秦少璞說,“至於是何人下的毒手,還望興安公子能夠查個清楚再下結論的好。”見霍興安神色不定,秦少璞又接著道,“這個下毒的人不是令尊的仇人,就是令尊身邊的人,興安公子不妨想想,可有這樣的人?”

霍興安隻是輕輕搖頭。

秦少璞說:“那時興安公子還小,未必能知道很多事情,也許令堂能有所知,希望公子能查個水落石出。”

“因為我爹……我娘不久之後,也過世了。”

眾人都不由得歎息。

霍興安一咬牙,說:“你們都為那黑袍客說好話,可天下人都知道黑袍客不是好人!”

“天下人?這是哪來的傳言?”秦少璞一愣。

“這句話聽說了吧:世間太平事,袍客不出招。”霍興安冷笑一聲道,“看來黑袍客是使天下不太平之人,可見惡名昭彰。”

大家不由地笑了。秦少璞苦笑一聲:“興安兄弟是從哪裏聽得此說,還是你隻是意會的?”他搖了搖頭,“興安兄弟,這是江湖上的詼諧說法,毫無貶抑之意呀。”

“不管如何,那黑袍客是打傷我爹在先。這筆賬,總要算在他身上!”

秦少璞無可奈何地說:“興安兄弟報仇心切,能夠體會。但是還望興安兄弟能冷靜下來,待查明原因再下結論不遲。”

霍興安剛才硬生生地接了孟通全力以赴的一掌,內息一直在翻湧,尚未平複,這一會兒想及許多事情,心神更是有些散亂。那蘭歡也看出了他的心智微亂,知道此時的霍興安再如何好言相勸也無法冷靜下來,於是道:“興安公子出身名門,自然有高明的見識,這件事的內情,興安公子一定會查出其中的原因,辨別真偽的。改日,我們不妨再詳談。”

秦少璞說:“不錯。這件事,我們也會盡我們所能,去幫興安兄弟查個明白。”

那蘭歡心想,這分明是那霍倫的家事,內裏複雜,我們又如何幫得了?金國路途迢遙,我們可插手不了。此人千裏尋仇,我們可不便卷入其中,來個千裏探案。

霍興安此時怒氣尚騰,恨意未消,難以定神,雖然秦少璞等言辭懇切,他仍然不為所動,執意認為他們不過是眾口一詞地替黑袍客分辯罷了。眼見今日又不得不铩羽而歸,他暗哼一聲,道:“是非黑白,自有天理!黑袍客這筆賬,不是你們說不是他下的手,就不是了。他連自己的墳都藏起來,不是心虛是什麼!?”

秦少璞看了一眼星婆,說:“家師不讓人祭掃他的墓,實在是有難言的苦衷,還望興安兄弟見諒!”

星婆嘻嘻一笑道:“我看苦衷沒有,小黑袍兒攜嬌妻含笑九泉,笑容滿麵,哪有苦處。倒是我這可憐人呀,孤苦伶仃的……”

秦少璞尷尬道:“星婆……家師在世時,是一向敬重你的……”

“敬重?哼,”星婆撥了撥鬢邊的簪花,“他不煩我倒好了。”她輕輕歎氣,又笑道,“你們藏鬼似的護著他的寶貝墓,隻道我沒法找得到?我要是告知天下武林,煉日神教的地圖被小黑袍兒得到了,還藏在這幽靜的地方,看你們還清靜得幾日不?”

秦少璞臉色一變。那蘭歡接口道:“天下人都知道那地圖被青城派和洪道門各持一半,怎麼又會落到我爹手裏。沒人會信的。”

星婆一撇嘴:“難倒沒人知道你娘曾經是青城神陛的小丫環嗎?你爹還三番五次去洪道門,居心叵測……就算將信將疑呢,也會有閑人來湊湊熱鬧是不是?”

秦少璞恭敬地向她抱拳道:“這樣一來,家師在地下也無法安寧了,這也不是星婆想看到的……”星婆眨了眨眼,嘻地一笑。

這邊鬼手星婆和秦少璞對話,那邊的霍興安幾乎一句也聽不下去。秦少璞沒說完話,卻見霍興安已轉身離去,步子很慢。他急忙道:“興安兄弟!剛才一番比試,可有些疲累?還是先到莊裏休息休息。至於令尊的事,我們再細說不妨。”他知道霍興安受了內傷,才步履緩慢。

“興安兄弟!”他上前欲攙扶霍興安。

霍興安舉臂一擋:“多謝!”挺胸踏步地走去。

秦少璞歎了口氣,便吩咐管家去拿一些銀兩追送給霍興安。那蘭歡說:“現在他什麼話也聽不進,你又送他銀兩,分明是送客的意思,他豈不是更惱怒?再說,他肯定還會來挑事端。”

“啊,是的,這點我沒想到。哎,”秦少璞道,“興安兄弟分明耿直之人。隻是他心裏的結,不容易解開的。”

“那也好辦。”星婆道,“說來也是小黑袍兒傷人在先,事出有因。既然可能此冤無處伸張,幹脆將他小女許配給這位公子,冤家成親家,也就化幹戈為玉帛了。”

那邊的孟通忽然插口道:“星婆,這萬萬不可的。那個興安,他是絕不肯受辱的,一心報仇。將小姐許給他,是羊入虎口啊,不知將遭受怎樣的欺辱和報複呢。他會把所有的氣都發在小姐身上!”

秦少璞沉吟不語。那蘭歡說:“星婆是有心化幹戈為玉帛,隻是將小妹辜負了。現在興安公子心緒不寧,不知怎樣,一旦如孟通所說……”

星婆一笑:“我看呀,倒不似你們說的那樣,小公子憐香惜玉得很,小丫頭又是那麼我見猶憐……”她仰天笑道,“可惜世上真情有幾人能解,”她忽然縱身而起,踏枝點草般地,向崖壁而去,身子輕盈,如雲雀翩飛,聲音嫋嫋悠悠,“小黑袍兒,你可有憐惜過我麼……你可有思量過我麼……”

秦少璞與那蘭歡麵麵相覷,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