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又三載,想來仙胎注定異乎尋常,大凡民間百姓受孕有身,不過懷胎十月輒行生產,王後足足懷胎三年,還未有臨盆跡象。
彼時正是嗬氣成霜的嚴冬,真是陣陣寒威穿帷幔,颼颼冷氣透茵褥。那一日,彤雲布合,風狂凜冽,眼看一場大雪在即。王後身披鬆柏綠鳳采牡丹鬥篷,佇立在柚木雕鶴隔扇門邊仰望上天,心生憂哀。煥華在旁扶著,見她愁容滿麵,不無擔憂地勸道:“娘娘身懷有孕,實在不宜久站。要不,要不奴婢扶娘娘歇會兒去吧!”王後微微頷首,輕撫肚腹,聽憑煥華攙著徐徐走向軟塌。火盆裏銀霜炭不時迸出幾星火花,畢畢剝剝。
淒淒歲暮風,翳翳經夜雪。是夜果然風緊雪驟,暴雪紛紛灑灑下了整整一宿,直到翌日拂曉依然沒有住。這雪接連下了幾日都未曾稍減。那日早間,王後倚坐在暖閣裏凝神傾耳靜聽著窗外風緊一陣,雪密一陣,歎道:“這雪怕不是一時半刻停不了吧?如此大的雪,那些貧家恐有饑寒凍餒之虞,不知陛下今年有何應對之策周憐乏匱?長貧難顧,總要找些出路才好。去年尚自暖冬,怎的今年這幾日如此冰寒?”“顧得一時是得一時,能救急也是好的,娘娘寢食難安,固然是為百姓憂心,可……”煥華一麵移過軟引枕,話尚未說完,忽驚視王後手捂腹部,蛾眉緊蹙,雙目緊閉,竟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已是痛得七死八活了。“娘娘一連幾宿都不得安睡,怕是動了胎氣!攬星,趕緊傳鄭禦醫和穩婆!快!快!娘娘,娘娘!”那些服侍的宮人見王後腹痛,知道將要生產,慌做一團,急忙整備起分娩之具。
丙午年正月初九日午時,天現日月同輝,七曜聯珠,伴隨著一聲嬰孩啼哭,王後誕下王子,眾宮人齊聲稱賀,早有人去報知國王。且說這聲啼哭響徹九皋霄漢,刹那間龍吟虎嘯、鶴唳鳳鳴;當是時,風止雪霽、霜消日暖,華雲出岫、綺霞低垂,丹輝炳映、百川恬澈。低頭再看那小王子更是身放百寶光彩,燦照五洲四海,經宿不滅;體散沁心異香,滿室紫霧縹緲。內外皆目睹一派雲興霞蔚之景,耳聞一陣龍吟鳳鳴之聲,無不讚歎:誕聖瑞征。端的是:重明合璧五緯連,晦冥霜雪立時銷;祥靄瑞氣盈宮闕,山海四靈唱仙歌;諸般吉兆非虛生,正應太極含真質。
國王大喜過望,懷抱過來定睛觀之,隻見懷中小兒:日角隆準,眼□□芒,鼻聳天庭,耳含垂珠;粉妝玉琢,色相妙好,真真是帝王之相、天子之貌,當即取定了名字為張延,字成元。由膳宰官具賀儀,以太牢之禮相接。
張延三日時,大卜火灼龜甲,據龜痕所示選出鳳桐羽為“負士”,鳳桐羽領命,頭天齋戒沐浴,次日衣著朝服跪候正殿路寢外,從國王手中接過張延抱著。射人張開桑木弓射出六支蓬草箭,一箭射向天,敬事天神;一箭射向地,敬事地隻;餘下四箭射向東南西北,威服四方。國王即冊立張延為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係四海之心。
自得了張延,國王聖心大悅,隨即班詔四方,敕降恩命:朝中文武官及朝集采訪使三品以下加一爵,四品以下加一階,外官賜勳一轉,並大赦天下。從太子三朝落臍灸囟到一臘到三蠟,闔宮上下更是賞賜不斷,人人歡天喜地,個個眉開眼笑。
太子滿孺月時,國王設宴接麟殿廣邀群臣,特許眾臣可攜親眷。是日巳時三刻,內外王公、兩班文武等皆著朝服齊集太午門。由鴻臚寺官領著內臣百官、理藩院官引著外藩王公進入大殿。筆難述瑣,故其間繁文縟節不再贅敘。
群臣悉聽命攜親眷而來,一時間百童環繞,歡聲笑語不絕於耳。親賓盛集,內使們煎了白芷、青木、零陵、柏葉桃皮的五香湯,倒入彩線纏繞的金鑲犀玉盆中。司禮唱道:“洗兒!”國王將張延放水洗了三洗,親手剪落胎發,翦發為鬌曰“角”,重新包裹好。司禮唱道:“圍盆!”內使即在盆邊擺上各色果品等。司禮唱道:“攪盆!”王後拔下鳳釵攪了三圈水。司禮唱道:“添盆!”眾來客即將盆邊果品並金錁子、銀錠子拋擲盆中,女眷們見盆中浮起直立的棗子,便爭搶來吃,以為生男之征。司禮唱道:“移窠!”國王遍謝坐客,抱張延入走了幾個宮室。禮畢,分賓主落座,歡宴一堂。
百童之中,大理寺卿胡淳業的小女長得尤其嬌俏柔婉,梳著兩隻角辮,以爍爍紅綾係之襯得膚白如皓雪凝脂一般。再看她頭戴八寶垂珠箍,身穿閃紅紵絲襖,腰係石榴花絹裙,腳踏海棠綢緞鞋,越發倩麗。小女兒常日裏頗有些羞怯,此時卻目光灼灼地緊盯著國王與王後,王後見她新奇的模樣甚為可愛,命人領著來抱在懷中。小女兒坐在王後懷裏也不安分,朝她身邊憑空抓了一把,攤開手心一看並無他物,不由地咦了一聲說:“小女看到國王和王後娘娘周身雲霞蔚起,平生從無見過此景,心想著若能抓一把,帶回家給娘親瞧瞧也是好的。”眾人稱奇,皆言小兒眼淨心純,能視人所不能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