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宴從沈夢鶴的辦公室裏出來,回到姚徵的病房。病床上的人已經醒了,正盯著窗外幹禿的樹。程宴剛一出現在門口,他便似感應到一般轉頭瞧過去。
明明隻見過幾次麵而已。
程宴大踏步走到床前,看了看剩餘的藥量,反手拽過椅子坐下。他這個人,好像走到哪都要坐著,坐也坐不端正,總是斜靠椅背翹著腿流露出一絲痞氣,後來姚徵才反應過來,程家少爺這哪裏是痞氣,分明是骨子裏壓不住的戾氣被書香墨跡浸得久了讓人生出假象,覺得這人風流桀驁又繾綣溫柔,其實靠得近了,便能看到他笑裏藏的刀,眉眼裏敲不碎的冰,和脊梁裏壓不垮的傲,天生一個決絕又多情的人。
姚徵收回視線,他不開口程宴也不說話,房間裏有些空蕩,有淡金色的陽光從窗外投進來灑在白色的被子上,照得姚徵的手暖洋洋的,他想起當時被抓的老婦人和孩子,
“你……”
姚徵的聲音此刻有些軟糯,和之前清冷的少年音色不同,程宴挑眉,丹鳳眼微動,像是畫上的人終於有了人氣兒,從畫裏走了出來,他唇角化開一抹初春三月的笑,和窗外的暖陽交相呼應,明亮又好看,可惜姚徵沒抬頭,錯過了這場溫柔。
“嗯……”姚徵不知該如何開口,他絞弄手指如鯁在喉,幾乎快要把自己悶死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姚徵覺得自己再不說點什麼就要窒息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血色消退的嘴唇緩緩張開,
“人放出來了。”程宴在人開口之前說道。
“啊?啊……”姚徵有些語塞,又不知該說什麼,心裏卻輕鬆了不少,眼角和嘴角浮起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孩子氣的笑,眼睛彎彎地,拽著被子往裏縮了縮。
“嗯,我聽見你說的話了。”這些孩子氣的動作全落在程宴眼裏,程宴有些無奈,明明初見時那麼凶悍,殺氣外露,要離開時淡然得不行,神情了無牽掛。此刻卻因為這種小事開心成這樣,哪裏還有第一眼喊打喊殺的樣子。
程宴笑出聲來,“就因為這件事開心成這個樣子?”
姚徵從被子裏露出一雙含笑的眼睛,悶悶的答了一聲“嗯。”就不再說話了。
“你出來,我們談談。”
聞言,姚徵收起笑,從被子裏坐起來。程宴被人這幅乖巧的樣子打了個措手不及,重新打量起病床上的人,可能是因為姚徵身形偏瘦的緣故,顯得病服寬大袖子有些空,領口掛不太住,一坐起來胸口大半白皙的皮膚和鎖骨就展露無遺,黑發垂在身前,有幾縷擋住眼睛,被姚徵隨意拂到耳後,側麵的陽光給人鍍上一層淡金色的輪廓,就像一副雅致又頗具俠氣的水墨畫。
程宴靜默片刻,而後問道,“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還沒想好,”姚徵坦率地回道,“你有什麼建議?”
姚徵回答得簡單直白,程宴愣了愣,他垂眸思忖了一會兒。坦白講,如果姚徵的答複不這麼簡單直白,他反而可以很好的應答,或者至少比現在遊刃有餘。但現在的情形是,姚徵似乎並不想對自己虛與委蛇,也可能是這次的事情讓姚徵消減了戒備,不管怎麼說,這是程宴對外很少遇見的情況,簡言之,由於題看起來太簡單,反而讓程老板有些懷疑出題人的意圖,一時間不敢落筆解答。
半晌,程宴才緩緩回道,“先回程府,再做打算?”
“好。”姚徵歪頭思考了一會,“你救了我兩次,加上老人孩子這件事,我欠你三個人情,可以幫你做三件事,隻要不違背最基本的道義。你可以仔細想想。”
“我救你,並非是為了讓你報答我。”程宴的眉眼不自覺冷下來,“更不是為了交易。”
“不求回報的善才是最難得的,”姚徵又恢複了平靜的模樣,神情了然,他笑了笑,唇角和眼底有程宴讀不懂的悲憫,“這是你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