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年、孟愈章二人雖沉肅端謹,不苟言笑,然在指導後輩一事上卻願傾心相授,也許同歐陽芾的師傅郭熙一般,既有惜才意,又出於對自身術業的熱愛,看到走在相同路上的晚生總願多幫助幾分。
歐陽芾後來想,若非她已然拜郭熙為師,當以李孟二者為師,方不辜負他二人傳道授業之恩。那也是後來的事情了。
卻說歐陽芾畫作得皇帝賞識一事,馮京並不知曉,因歐陽芾自己覺得這事和後世中彩票一般,隻有一次,沒有下次,故未嚐多告知與人,以免拉高他人期待值。
這日馮京在家,本在案前揮毫寫字,後覺疲累,便放下筆,站在一道牆壁前欣賞掛在牆上的畫作。
他看著看著便唇角輕揚,笑了起來,直至馮母朱氏從他身後走近。
“笑得這麼癡,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想著意中人呢。”朱氏調侃道,馮京這才發覺母親過來。
“娘。”他接過朱氏手中茶盞。
“趁熱喝,”朱氏被馮京扶著坐下,道,“你同我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嗯?”
馮京低首,麵色微赧,卻也肯定道:“是,孩兒有心儀的女子,未曾和娘提起。”
“是畫這幅畫的姑娘?”
“是,”馮京道,“也是之前您過壽時,孩兒送您那張畫的作者。她是歐陽內翰之侄,我與她此前便是因畫結識。”
“這事我聽你說起過,還有些印象,”朱氏道,“她既出自翰墨之家,又有才情,你喜歡她也在情理之中,但聽說她在市井街頭賣自己的畫,不似性情賢淑的女子,不知往後能否安分守己”
“娘——”馮京打斷道,又驟然發覺自己失態,“她很好,哪裏都好。”
“是是,你喜歡她,自然認為她哪裏都好,”朱氏拍拍他的手以作安撫,溫聲道,“但你別忘了,富公自去年起便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你,上次赴宴,你也與富公之女見過一麵,你對她便無半分心動?”
“富姑娘溫婉淑德,蕙質蘭心,孩兒對其唯有尊重,無絲毫他念。”
朱氏見說不動他,也知當下不好再勸,隻道:“你的婚事最終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意願,我不會勉強你,但你可以再多考慮考慮,不必急著應答。”
四月初繁花正盛,以往每逢此時,歐陽修便愛邀朋攜友共賞春光,並吟詩作對,詩酒唱和,這回也不例外,隻是相伴之人換成了京城同僚,共攜家眷於靈喜園置宴酬對。
司馬光任並州通判,前不久已離京,故未參加宴會,此番來的是吳充、韓維、劉敞,還有曾鞏和王安石。
吳充和王安石同在群牧司任職,韓維早先受過歐陽修提薦,目下正供職於太常禮院,知製誥劉敞則善經學,與歐陽修往日問答切磋頗多,三人皆為飽學之士,年歲又與王安石、曾鞏相仿,故相互之間很快熟絡起來。
“聽說我家官人與王先生乃同年同月同日生人,兩人現下還在一塊任職,你說天底下當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吳充的夫人許氏興衝衝道。
“是啊,據聞有此種緣分之人,必得親上加親,最好莫過兩方子女也結為姻緣。”韓維的夫人楊氏附和道。
“說什麼沒譜的事,王先生還未成家,怎就說到了兩方孩子的事。”歐陽芾的嬸嬸薛氏在一眾小輩麵前顯得端莊得多,走來便聽到幾人議論八卦,於是出聲打斷道,又見歐陽芾在旁吃著盤裏的蜜餞,耳朵裏還在專注吸收著八卦,推了推她道,“快別吃了,你叔父喊你過去。”
“哦。”歐陽芾忙擦擦手和嘴,小跑入竹林。
歐陽修作了首詠竹詩,其餘五人各自和詩一首,也詠竹。歐陽芾去時,幾人正在調笑:
“回回介甫和詩非押次韻,顯得他獨高一籌,倒顯得我們遜色。”
“誰說不是,你讓他不用次韻作一首,沒準他反倒不會作了。”
“哈哈哈”
歐陽芾聽在耳中,趨步近前道:“叔父喚我何事?”
歐陽修瞧見她,招手示意她在身邊坐下,麵上仍掛笑意:“你來看,這是方才幾人所作詩句,現要你來評判一下,你以為其中誰寫得最好?”
他遞給歐陽芾幾張書著詩句的紙,其中字跡各不相同,有的恣意飛揚,有的端正工麗,其餘幾人這時也向她看來。
歐陽芾將詩放下,道:“叔父寫得最好。”其他人皆笑了。
歐陽修咳了一聲:“你看也沒看——不必顧忌,隻管說實話。”
“歐陽永叔先生寫得最好。”歐陽芾繼續麵帶微笑。
其他人各自低頭悶笑,歐陽修見撬不開她的嘴,又不想放過她:“那你再說說,何人寫得最差?”
“水好像燒開了,我去看看。”歐陽芾起身欲溜,被歐陽修按住。
“哪兒有燒水,別想跑,快些交代。”
“救命啊——”歐陽芾嚎道,“子固哥哥救我,叔父要把我往火坑裏推——”
在場幾人紛紛笑不停,曾鞏忍俊不禁道:“老師,您就放過她吧。”又對歐陽芾道:“老師他們是逗你玩的。”
歐陽芾自然知曉,所以才不能讓她叔父得逞。
“這孩子,年齡這麼大了,卻一點也不知穩重。”歐陽芾成功逃脫後,歐陽修瞧著她背影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