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歐陽芾本不討厭學琴,但也無多的興趣。這就好像前世學習語數外理化生,學了也便學了,換成今日學習琴棋書畫,一樣是學,故而她思想上接受得相當快。
人生嘛,總要被迫學點什麼。這就是命。
待臨近正午,三人才從屋子裏走出來。歐陽芾中途已溜號數次,曲子也換了幾首。
她彈著首輕快的曲,不似南方婉轉纏綿的調子,頗具悠揚恣意。那是她在潁州和當地女子學的小調,聽來清新活潑,又簡單易學。
司馬光聽著覺得新奇,問:“此曲可有名字?”
“有啊,”歐陽芾點頭,“名字叫做‘無題’。”
司馬光一愣,旋即失笑。
詩人以“無題”為題作詩篇,多是因不便或不想直接用題目來顯露詩中之意,而她管這首曲子叫無題,則明顯是在胡扯了。
“潁州小調,嘿,再來一曲給諸位客官老爺聽。”
她學江湖賣藝人的樣子,逗得司馬光與曾鞏笑意連連,連王安石也微微牽動了嘴角。
琴聲瀟瀟,早秋幽色滿庭芳,三人站在院中,傾聽她勾劃琴弦。
不多時,仆役悄悄從遠處跑來,低聲附在司馬光耳邊說了什麼,司馬光隨後朝身旁二人拱了拱手,腳步無聲地離開了。
又過片刻,曾鞏也被老師叫去,悄無聲息地走了。
待得一曲終了,歐陽芾舉目,身旁隻剩下唯一一抹青色身影與她相對。他脊背筆直,無言佇立在那兒,一時竟讓歐陽芾聯想到蒼茂修竹。
“所以我是把他們倆都嚇跑了嗎?”歐陽芾率先打破尷尬,笑了出來。
王安石道:“他二人尚有其他事,故而先行離去。”
歐陽芾倒並不很在意,但,“先生是否有話要同我說?”她望著他猜測道。
“姑娘日前曾言,士人皆以金榜題名作為畢生所求,是以為男子皆重名利。”
嗯?歐陽芾回憶,她有這麼說過嗎?
“然安石以為,汲汲名聲者,與超然物外者,表麵上看卻形容相仿。泥沙俱下,為與不為,隻是紙筆間的幾句話,若所書並非真實,則行動又如何為人所知。如若行動不為人知,則精神豈可為人知。”
她呆望著他。此時的她尚無法全然理解他言中之意,卻也似乎有些明白他在為誰而辯解。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浩然如範文正公者,亦在朝為官。”王安石道。
“是。”歐陽芾彎起眉眼,“‘盡吾誌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皎潔如先生者,同樣在朝為官。是我淺薄了。”
聽她如此赤|裸裸地誇自己,王安石眉宇乍然鬆動,他抿了抿唇:“我自不能和範文正公相比。”繼而朝她作一揖,“安石妄言,還請姑娘見諒。”
歐陽芾笑嘻嘻:“沒有啊,先生教育我,我喜歡聽。”
王安石身子一僵,沒有再說什麼。
“還有一事,”臨別前,王安石對她道,“姑娘之畫,勝於姑娘之琴遠矣。”
嗯?
在歐陽芾回味清楚這句話之前,王安石已經步出她的視線。
這是怎麼說的?
後來歐陽芾跑去詢問才知道,歐陽修當日上午在熱情款待三人之餘,還不忘把自家侄女作的畫拿出來給三位客人品鑒。
那是副雪壓鬆山圖,旁邊注一列小字,“雪滿山頭山滿雪”。是她去歲冬日在潁州所畫。
三人見後俱大為誇讚(歐陽芾嚴重懷疑這句話),直把歐陽修樂得合不攏嘴。
歐陽芾:“”行吧。
這些後話暫且擱下,隻那日王安石轉身離去,未及出歐陽家的大門,與兩個少女丫鬟遙遙路過。二人鶯聲笑語傳來:
“聽說芾娘子今日又不在家用食。”
“我猜一定是去找馮學士!”
“我猜也是!聽說之前馮學士在溫家畫樓花重金買下芾娘子的畫作,當時芾娘子也在場。哎,若是有人肯花如此重金待我,我必定也想嫁他!”
“你想得美”
“”
笑語逐漸飄遠,王安石默立片刻,抬首撩袍,走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