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程心來說,生活卻成了無盡的折磨。她的眼睛複明了,心裏仍一片黑暗,終日處於抑鬱的深海中。精神的痛苦已不再那麼灼熱、那麼撕心裂肺,但變得綿綿無絕期。痛苦和抑鬱仿佛是與生俱來地滲透了她的每一個細胞,她不再記得自己的生活中還曾有過陽光。她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不再接受來自外界的信息,對自己那迅速擴大的公司也毫不關心。aa對程心很關心,但她要忙公司的事務,能陪程心的時間也不多,支撐著程心生活的是弗雷斯。
在移民結束的那個黑暗的時刻,弗雷斯和aa一起被帶出澳大利亞,他在上海待了一陣,沒等大疏散結束就回到了沃伯頓的家中。澳大利亞重新沉寂下來之後,弗雷斯把自己的房子捐給了『政府』做土著民俗博物館,自己在附近的樹林中搭了個小帳篷,真的過起了祖先的原始生活。風餐『露』宿中,老人的身體好像比以前更健壯了。他擁有的唯一一件現代化物品就是移動電話,每天他都給程心打幾次電話,每次都是簡單地說一兩句話:
“孩子,這裏太陽升起來了。”
“孩子,這裏晚霞很美。”
“孩子,我這一整天都在收拾周圍『亂』七八糟的板房,想讓沙漠變成原樣。”
“孩子,這裏下雨了,空氣中那種沙漠的『潮』味,你應該記得的。”
……
澳大利亞與中國的時差在兩個小時左右,程心漸漸適應了老人的作息時間,每當聽到老人的聲音,她就想象自己也生活在那遙遠沙漠中的樹林裏,被與世隔絕的寧靜籠罩著。
這天深夜,睡夢中的程心突然被電話鈴聲驚醒,一看是弗雷斯打來的。這時是淩晨1點14分,在澳大利亞是淩晨3點左右。弗雷斯知道程心處於嚴重的失眠中,如果不借助催眠器,一天隻能睡兩三個小時,他平時絕對不會在這時打擾她。這次,他電話中的聲音也失去了往常的和緩沉穩,變得急促而緊張:“孩子,快出去看天上!”
其實程心在房間裏也發現了外麵的異常。剛才艱難的睡眠中,她正在做噩夢,這夢中的情景以前也常出現:夜『色』籠罩的平原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陵墓,一片幽幽的藍光從陵墓中透出,照亮了附近的地麵……現在,外麵就是一片這樣的藍光。程心走到陽台上,看到天空中有一顆發出藍光的星星,其亮度壓過了所有的星光,它位置恒定,很容易同運行在近地軌道上的太空設施區分開,是一顆太陽係外的恒星。它的亮度還在急劇增加,很快照出了地麵上的人影,使城市的燈海黯然失『色』。約兩分鍾後,這顆恒星的亮度達到峰值,比滿月還亮,使人無法正視,光的『色』彩也由幽藍變成慘白,把城市照得亮如白晝。程心知道那是哪裏,近三個世紀以來,那是人們仰望夜空時看得最多的一個位置。
附近的巨樹建築中傳來驚叫聲,還有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
那顆星的光度在達到峰值後漸漸減弱,由白變紅,大約半個小時後,完全熄滅了。
程心出來時沒拿電話,但通話窗口跟隨著她,她仍能聽到弗雷斯的聲音,這聲音又恢複了沉穩和超然:“孩子,不要怕,該發生的總要發生。”
安逸的美夢徹底破滅,黑暗森林理論得到了最後的證實,三體世界被摧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