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嘛去?”李老太攔住正要出門的李振江。
“彪子要去火化了,我得送送。”
“憑什麼去送他,你的傻兒子已經在給人家當孝子賢孫了,你也上趕著去,咱們家人都賤嗎?”
“……老四這麼多年受彪子關照,說待他如親兒子一點兒都不過分,給彪子當孝子咋了。更何況當年就說把老四過繼給彪子的,隻是彪子怕妨到老四才沒有過禮,當時你也是同意的。”李前進看著自己老伴兒,皺著眉頭說。
“當年是當年,誰讓他當年沒過禮呢,那就不能算。我同意,不是想著當時他好歹是個村長,咱家能沾上光嗎?可幾十年了,給咱家啥好處了,現在死了,想有人給他披麻戴孝摔盆了,做夢。”
“你咋能這麼想呢,整個伴山屯,自打彪子回來後,哪家沒沾上光,沒彪子,當年得餓死半個村子。彪子對得起伴山屯所有的父老鄉親,他不欠任何人的,是大家欠他的,咱不能太自私。”
“大家能沾上光關我們啥事兒,你也別替他狡辯,當年我讓老四求他安排我去隊裏的食堂幫廚,他都不同意。如果不是下地勞動累到我,我能早產嗎?小五生下來能那麼弱嗎?現在想讓我兒子給他摔盆打幡,做夢!等他們從火葬場回來,我就去問問那個不孝的東西,誰是他爹娘。”李老太恨恨地說。
“當時一隊懷孕的有四個,比你月份大的也有,憑啥就非得讓你去幫廚。小五的事兒怪誰,要不是你自己掉溝裏的,能早產嗎?就這人家彪子還讓老四給你送來了細糧,關人家啥事,做人不能昧著良心說話。”
“我沒良心?李振江,我掉溝裏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我沒良心?當年是誰辛苦照顧這個家的,是誰把公公婆婆體麵送走的,娘癱在床上,是我每天伺候吃伺候拉,那時候你在哪兒呢?老大老二生的時候,你又在哪兒呢?你在武城跟那個小狐狸精鬼混,你有良心?”
李振江看著歇斯底裏叫喊的李老太,心裏膩歪的不行,卻又很無奈。
李振江十六歲跟李老太成親後,就走西口去武城謀生,走了八年,每年隻能回來一次,一次也隻能呆上十來天。李老太進了李家門後,確實是裏外辛苦的操持這個家,八年間伺候走肺氣腫的公公,驚憂癱瘓三年的婆婆,還生下老大李鑫和老二李森。說起來,李老太對這個家確實是勞苦功高,這也是她再無理取鬧李振江也包容忍讓的原因。
當年早產生下李垚,是因為李老太半夜去生產隊地裏偷玉米,天黑人也慌張,沒到地頭兒,就在地溝裏把自己摔了一跤。
至於武城那個“狐狸精”,說的是李振江在武城幫工貨棧掌櫃的女兒,掌櫃的無子,看上了踏實肯幹的李振江,想招李振江做上門女婿。李振江當然拒絕,一再重申家有妻小,甚至辭工回了安城。其實兩人根本沒有發生絲毫越界的行為。當初李老太也是相信的,不知道這幾年咋又把這事兒翻出來經常提起。
李振江問心無愧,卻又懶得計較,畢竟歲數大了,重孫子都三個了,還爭論這種無聊的事情幹什麼。
“張小娥,我不想跟你一般見識,以前的事兒孰是孰非,大家心裏都清楚得很,怨不得人家。你跟我這兒怎麼折騰都行,可如果你要去彪子的喪事兒上鬧,那我這張老臉也要不得了,咱倆也別過了。我跟老四過,你就當沒他這個兒子吧,反正這麼多年你也不待見他,正好也遂了你的意。至於老四,他就是過繼給了彪子,過沒過禮我說了算。”李振江實在是懶得忍讓了,倆人都七十來歲了,老了老了反而整天鬧騰,真不知道中什麼邪了。
“你……你敢……”李老太蒙圈了,這麼多年了,李振江幾乎沒有跟自己說過這種狠話,即使當年自己卡著不給老四辦婚事,老頭子也隻是埋怨了自己幾句,今天這是怎麼了。
“我沒什麼不敢的,彪子這些年怎麼關照老三老四的,你不知道嗎,裝什麼傻。就因為喜歡咱家老四,還得把咱家人都養起來呀,欠咱們的嗎?合著人家有條件有能力就必須得幫你?你以為你是誰呀。你在背後說三道四多少次了,我懶得搭理你,彪子活著的時候,他不跟你計較,我也可以厚著臉皮跟人家討個情。現在彪子沒了,你還想去人家喪事兒上鬧,人走了還不讓消停,你還要不要臉。我也不跟你廢話了,你自己掂量著。”
李振江說完扭頭出了門,剩下李老太在院子裏發呆。
這麼一耽誤,李振江趕到李前進家時,靈車已經走了,能去的都去了,李恒、李恪和李懷雖然沒去,但都出去忙事兒了,家裏隻留著李愉和李悅帶著一群幫忙的鄉親,還有一群不認識的人在搭棚子。
轉了一圈,見沒什麼事兒,也不打算等著,囑咐了李愉幾句,就出來了。
李振江暫時不想回家,沿著甜水溪一路溜達著。他的身體很好,不抽煙不好酒,幾乎沒有什麼宿疾,腿腳也利索,完全不像七十歲的人。偶爾還能自己騎著自行車到鎮上的老澡堂子泡澡,一幫老頭兒“赤誠相見”,雲山霧罩的一泡就是一天,中午點上一份對麵的老字號“安家罩餅”的“二兩罩半斤”,再沏上一壺“高碎”,愜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