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五)(3 / 3)

一是如他們自己所說,仕途如蒼蠅撲到玻璃上。也怨不得腐敗,實在人太多了。隻要進入了這個圈子裏的人,哪一個優秀,又哪一個不優秀呢?便是這樣的現實。同樣,也不要以為獨你行而別人不行,誰又不行呢?單是行的,也應付不了。當然也有個機製的問題,卻不是我所管的範圍,不妨繞開吧。

一是工資不高,還要經常地要他們捐款,難怪他們要有情緒。這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兒,有錢誰都會說話,問題現在就這樣,人多粥少,又該咋辦呢?還是該長一點的,算是個心意,寧肯負債。

真是奇怪,原本簡單的兩個問題,竟非要搞得如此複雜,大家都這樣,而我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方法。不要嫌複雜,要不是我把話已經說出去了,我堅決不會把長工資作為我的第二把火。

我是有理由這樣做的,沒錢算是理由,有限的財力必須用到刀刃上更是理由,怎樣才算刀刃呢?我們是人民政府,自然要想著為民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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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抬杠,你肯定要問,公務員便算不得人民了嗎?他,定比人民還好過些。

不過,這話卻是已經說了,我發現,提早把話說出來倒也是一種方法,惹得********直翻白眼又無力反對。

就是,各管各攤,我不幹預你的幹部問題,你也別管經濟上的事兒,不是你說的嗎?難道要算放屁嗎?

我肯定錯會了他的意,他那意思分明是:老夥計,別自討苦吃了。

他是個不錯的人,幾處幹部調整都順了我的意,而且待要落實我的第二把火又苦無資金時,他竟帶頭出去化緣。應該說,是他助我完成了第二把火。

有人說,他這是為了打擊我,或者是為了我的背景,我卻不這樣認為,要不然,你為什麼不能這樣呢?說這話完全別有用心。

他的目的就是要我一心一意抓經濟,他認為我是抓經濟的好手,居然又有人說是為了共同的政績,有什麼不好嗎?不就是想做點兒事兒嗎?為什麼非要分得這樣清?

不過,我沒負了他,經過三年地打拚,經濟居然奇跡般活了起來。

看來,不少事還是需要破題的,一旦破了題,也快。單是那數十個大項目,居然有六個世界五百強的項目,大且沒有汙染,我從開始就堅持了這樣的原則。

不要以為這樣會自討麻煩,其實,有時候能夠保持尊嚴本身就是尊嚴,反而有利於提高自己。

我沒有讓他化緣時的許諾落空,因為我們總算擁有了自己的財政,我們完全有理由感到成就與自豪。擁有這樣的感覺,是件了不起的大事。

難道就不能以此作為激勵幹部的一項措施?我向他提了這樣的建議,他甚高興。

恰如他所說,這是一項事業,單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必須要調動集體的智慧。

我糾正了他,不,是群體,包括全縣人民。這不是在說大話,確是我當時真實的感覺。

他先是一愣,繼而與我相視而笑。

那一刻,我感到了默契,因為默契而掃光了心中所有的陰霾,竟是寧靜,又安詳。

——非是所有的人都不懷好意,也非是所有的人都在以我為中心謀取私利,盡管有的人憑想象便斷定如此——我都這樣,你便不這樣嗎?豈非神人?

就這樣簡單的邏輯,似乎便把人變成了神,所以便會有數不清的阻力——連你真心待他好的人都會反過來反對你,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中箭落馬,哪怕不是公認的經濟上的或者因經濟而色上的,這畢竟是個高風險的行業,而我卻打定了主意:不躲箭,隻管前行。

隻要具備了堅定的意誌和高貴的品德,牛鬼蛇神都會遠避。如是說,並非就否定了風險的存在,畢竟做事還要有“運”的,譬如官運商運之類。

不過,我對這裏的“運”有不同的理解:顯然不是通常所說的定數,裏麵該是蘊含了兩個變化:

一是過去我會把1000元當成至寶,因為1000元能夠辦許多事,而現在卻不同了,即使10000元又算得了什麼,不單純因為有錢了,還有一個看問題層次的問題。

另一個是,我不謀取私利,但也不是神人,相互的妥協必定會有的,因為妥協隻是一種方法,而且有時候卻是必需的,盡管妥協跟受人錢財一樣都是針對原則的。

譬如收人2000元錢,不收是不行的,否則要得罪一圈的人,事情指不定就無法開展,隻好委屈原則了,隻不過處置方式倒是可以靈活些,免得賺了臊身上。

這兩個變化麵對著“滿足了多數人的利益便不一定沒有人反對”的事實,事情就顯得玄乎,即“運”。對於“運”,人該是有預感的。

那一段,我總是麵熱心跳莫名其妙地慌亂不已,醫生肯定地說,這不是病,或許太累了,為了全縣父老。難免要少不了這樣的阿諛奉承,往常聽慣了倒也覺不出什麼,現在卻愈加讓我慌亂不已。

果然,便出了事——新落成的商貿大廈失火了,死了三十幾號人。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而且是由我親自抓的項目。

我自信在這個項目上自己沒有見不得人的勾當,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總經理這個龜兒子,這是個無賴,一向因了與書記的姐夫郎舅的關係而趾高氣揚,我瞧不起他,卻又必須容忍他,我認為這是風度。大火撲滅之後,我便差人找他,遍尋不見,我原以為這個肥豬也死了,不料這龜兒子竟跑了。

書記不是個沒有良心的人,緊急常委會上他首先為我開脫了責任,而且堅決不同意如實上報,雖然也有幾位,當然也包括我不同意,但他使用了表決程序,不同意的也隻有同意了。這是原則。我太累了,有些稀裏糊塗。

且不可等閑了傳媒的作用,未及我完全清醒過來,已然傳遍了全國。我感到恐懼,因為自己的前途,也因為犯罪感。

調查組來了,我莫名其妙地打了嶽父的電話,打通了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嶽父倒象是理解我,說他的那個關係死了,沒死也不見得能保得了我,這是個坎兒,要冷靜。

我必須要冷靜,可又怎麼能冷靜得了?象是一艘船,忽而躍上浪尖,忽而又跌入深穀。我再也沒有什麼動作,幾乎是在漂泊中等死一般度過了這段時光。

——處理決定下來了,書記的舅哥批捕了,我被調任人大主任,雖說是平調,卻不可同日而語了,但比起被免職的那位副縣長倒是強了許多。

據說,這個結果也是書記竭力運作的結果,他本人也被記了大過。

這已經是個不錯的結局了,他比我強,竟沒有茫然無措。我想感激他,卻不知說些什麼,隻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而他卻難得的淡然。

這就是水平上的差別,雖然我已許久沒有肢體上的這種外露,但我終究沒經得住考驗,我不得不服他。

到了人大,倒是清淨了許多,而且沒有狗眼看人低的那種人物出現。

在這裏,有必要對這種狗東西作一下介紹以便於兄弟們警惕:這種狗東西是無孔不入的,之所以稱之為狗東西就是因為它時而能夠象狗一樣舔屁股,時而又趾高氣揚起來,衝人汪汪不停,不敢下口,卻惹人厭。這算是一種功能,具備了此等功能,經常地會得到好處,但長遠就不行了。

這一段裏肯定也不是沒有,或許因為我太過恬淡而沒有感覺,恬淡顯然是對付這種狗東西最有效的措施。

事實上,因為恬然,我定不去求他們,又何苦要自尋煩惱呢?隻是由於年齡的關係,又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我不甘心,這種難得的清淨無疑助長了我的不甘心。

我努力地勸著自己,這個念頭卻日益強烈起來。強烈起來,我也沒有采取行動,因為我已無計可施了,無計可施的無奈最容易轉化為頹廢,頹廢就頹廢吧,反正無計可施。

也不是沒有辦法,經曆分明在告訴我,心理問題必須要靠時間來醫治,或許還有一點點希望吧,隻是我還沒有發覺。

這樣的掙紮當然無助於根治越來越濃的頹廢,然而,正當我欲被頹廢完全吞噬的時候,卻突然湧上了這樣的念頭:我是有罪的,這樣的結果已是不錯了。

既然喜歡恬淡的生活,又何苦去爭呢?這樣的念頭雖讓我冷汗淋漓,卻無法說服我。

某夜,一個更強的聲音突然來質問我,難道人大就不能工作嗎?我豁然而醒,自此,居然也做了不少的工作,而且因為工作竟也讓自己心安下來,原來自己居然還有深深地愧疚,這是個意外的發現,我在贖罪。

命運當真是不可捉摸的,千萬別以為自己便能掌握了命運,尤其在我們這個行當。一年之後,我居然被提拔做了副市長,而且跨過了由縣長至********的角色轉換。這是個不可思議的結果,直到省委組織部找我談過話之後,我仍是似是而非。這是我唯一的一次沒有運作過的提拔,可別再象現實中“代縣長”那次那樣。

我猜書記必是早已探知了這個結果,難怪他那幾天跑人大跑得勤了,而且對我甚是討好。原以為失火案還會有什麼反複,不料竟是這麼個結果!兀自驚疑不定,但分明地,我已感受到了他嫉妒的目光,因為這原是他竭力謀取的職位,反而落到了我的頭上。

我又忙碌起來,但我沒有忘了根本,當他衝我急步走來的時候,我快步迎上去,當手握到一起時,我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仍比他多站了一級台階,以致於自己略矮於他的身材反高出了半截。

後來,據說是我嶽父的那位朋友的兒子幫了我。又據說,我嶽父找過他。他竟是比老子更有魄力,更講義氣。我問了嶽父他的電話,我覺得自己沾了恩惠該給人打個電話。

嶽父也一改常態,說全給你了。

他愈見不行了,我卻說,又怎麼會呢?心裏確也這樣想的。

電話一打即通,聽得出來,這是個爽快人,他說,好好幹吧,兄弟,畢竟年輕,有前途。

四十多歲的人了,怎麼能算年輕呢?我謙虛著,卻已類似於妄語了。因為他更年輕,據說,還不到四十歲,已是副部級,不過,隻是相當,因為他是經商的。

他說,我才不屑做那勞什子官哩。

我沉默了,直至掛了電話。不當官?又能幹什麼呢?我想著,便勸自己該想想如何幹了。

至於怎麼幹,相信兄弟們定已猜出了個八九,便不再贅述,隻說我莫名其妙地又湧上了一股擔憂:我正分管著全市的城建工作,與他所從事的恰一致,莫非……?要不然,他為什麼對我這樣客氣?越想越真,我開始恐懼起來,眼前盡是報道中的那些落馬者的形象——我是不能不辦的,但若辦了……我不敢想下去,我甚至開始怕聽電話,唯恐是他,卻一直不是他,他再也沒有給我打過電話,但我還是怕。

說到這裏,政治家變得苦澀起來,自我解嘲道,反正是“假如”唄,倒總算暢酣淋漓了一番,現實中少有這樣的機會。說完,停頓了許久,神色竟又恢複了些,隻聽他說道,還是聽從組織的安排吧,反正都是工作唄。

難道果真能出現“假如”那樣的戲劇場麵嗎?兄弟們紛紛猜測著,因為與他相處的這段時間裏,兄弟們能夠明確地感受到,若是他說服從組織安排的話,必已有了幾成的把握,否則,他寧肯閉口不談。

或許果因為工作,他成了一個極富修養的人,兄弟們都盼著這樣的結局,而他此時已恢複了常態,冷一樣寧靜。